“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他问他死去的妻子。
她缓缓摇头,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你跟黑暗世界中的灯塔一样闪闪发亮。”她告诉他,“找到你一点儿也不难。好了,快点走吧。尽可能走得远远的,越快越好。只要别用信用卡,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我该去什么地方?”
她一只手插进她纠结成团的头发,把一缕头发从眼前拨开。“公路在那个方向,”她告诉他说,“该做什么尽管做,别有什么顾忌。办得到的话,偷辆车子。向南边走。”
“劳拉,”他迟疑了一下,问道,“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知道这些人都是什么人吗?你杀的人是谁?”
“是的,”她说,“我想我都知道。”
“我欠你一份情。”阿修说,“要不是你,我还得被关在这儿。我可不觉得他们对我有什么好打算。”
“是的,”劳拉说,“他们不会对你打什么好主意。”
他们离开空荡荡的火车车厢,阿修想起他见过的另外的列车,没有任何标志,没有车窗,汽笛鸣响,孤零零地穿过夜色。手指在口袋里碰到了那枚女王银币----他想起了卓娅小妹,还有她在月光下凝视着他的样子。你问她想要什么了吗?向死人提问是最明智的选择,有时候他们会告诉你真相。
“劳拉……你想要什么?”他终于开口问。
“你真的想知道?”
“是的,告诉我吧。”
劳拉抬起头,用一双死滞的蓝色眼睛凝视着他。“我想重新活过来。”她说,“不是这种半死的状态。我想真正地活着。我想再次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跳动,我想感觉到血液在血管中流动温热、腥咸,真正的血液。你可能觉得很怪,觉得不可能感受到血液的流动。相信我吧,等你的血液也停止流动时,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她揉揉眼睛,手上沾染的血迹弄污了她的脸。“知道吗,当个死人是很难受的。知道为什么死人只在晚上出来活动吗,阿修?因为在黑暗中,它们更容易被别人看作活人。我不想只被别人误认为活人,我想真正活过来。”
“我不明白你想要我做什么。”
“让我活过来,亲爱的。你会想出法子的,我知道你会。”
“好吧,”他说,“我会尽力。如果我真的想出办法,我怎么才能找到你?”
但她已经离开了,树林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天边淡淡的一层灰白色,提醒他那里是太阳东升的方向。十二月凛冽的寒风中传来几声孤独的悲啼,可能是睡得最晚的夜鸟,或者是起得最早的晨鸟。
阿修把脸转向南方,向前走去----也许死而复生不是最令人难以接受的,毕竟《圣经》里面写的很清楚,不但耶稣会死而复生,等到审判日,所有人都必须从黑甜的死亡中醒来,接受最后的审判。
阿修悲哀的发现,自己已经接受了种种不合理,还有当他听到“魔法”、“巫师”这些词语的时候,他似乎也不再觉得疑惑好奇---盖特勒德林沃德说的对,他开始习惯了。
印度诸神的所谓“永生”非常独特,不同于其他神。他们既会诞生,也会死亡,会经历凡人的大多数苦恼。他们常常只在一些细枝末节方面不同于凡人。神与魔的差别更加微不足道。尽管如此,在印度人看来,神仍旧截然不同于凡人。他们是一种崇高的象征,而凡人的生活无论多么伟大,都绝不可能达到这样的高度。他们的种种俗世特性只是为我们上演的一出戏。在戏中,透过他们的神明面具,我们看到的是我们自己的脸。
向着南方,或者说他希望是南方的方向,阿修走了几个小时。他沿着树林里一条既不知从何处开始、也没有标明方向的狭窄林间道路步行。至于树林本身所在的地方,他估计是伯明翰南部。几辆越野车从他背后驶来,车前灯明晃晃地亮着。他匆忙躲进树丛,车子驶远才出来,回到路上。清晨的雾气浓密厚重,白雾一直弥漫到他的腰部。那几辆越野车都是黑色的。
接着,大约三十分钟后,西边远处传来直升飞机的轰鸣。他立刻逃离这条运输木材用的道路,匆匆钻入树林深处。一共有两架直升飞机。他蜷缩身体,蹲伏在一棵倒在地上的树后的浅坑里,听着直升飞机从头顶上方飞过。直升机离开后,他查看动静,抬头瞥了一眼灰蒙蒙的冬日天空,满意地看到直升机在空中留下的一条黑色烟雾带。他在树干下面继续躲了一阵子,直到直升飞机的声音完全消失。
树下的积雪不是很多,踩在脚下嘎吱作响。那些化学的手脚保暖垫让他感激不尽,幸好有它们,他的手脚才没有彻底冻僵。但手脚之外,他冻得全身麻木:心脏麻木、思想麻木,就连灵魂也麻木了。他知道,麻木之感将长时间陪伴着他。
我想要的是什么?他问自己。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好继续走下去,一次一步,一步一步地在树林中向前走。所有树木看上去都似乎一模一样,所有景致都似曾相识。他会不会一直在树林里绕圈子?也许他就要这样一直不停地走下去,直到保暖垫和巧克力棒耗光吃尽,然后筋疲力尽地坐下去,再也不会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