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已经过了三更,透过层层院墙和薄薄的一层窗纸,街上的打更人敲罗声还是传入了屋中。
容悦睁开眼睛,偏头看了看身边睡着的男子,后者一只胳膊搭在她的腰上,微微曲着后背,半张脸都搁在她的肩膀上,像个熟睡的孩子。
谢致远很喜欢粘着她,在一起时,就算是和别人说话,也时不时地扭头去看她,生怕自己说错了话,要惹她不高兴。睡觉时也是,虽然床铺宽大,可谢致远每晚都要抱着她睡,就连怀着思容的时候也不肯撒手,好像怕她半夜跑了似的。
容悦把目光移回头顶,忽然就想起那个冬天的下午,她和容慎并肩躺在听风阁的榻上,容慎离她这么近,小猫一样可爱温顺,说起话来却中气十足,特别的有气势。
“四姐你别这么说,我爹娘就是四姐的爹娘,裕国公府都是四姐的娘家,四姐你只管挑喜欢的,到时候谁要是敢欺负你,我第一个不同意!”
那孩子好像从来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胆子大得很,想事情也简单,总觉得这天下所有的事情都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乐观得不像话。容悦一直想找一个词来形容,却一直没有找到,直到有一天,她从听风阁经过,听到小白大夫和容慎的说话声,一个“异想天开”冲进脑袋,这才如醍醐灌顶,是了,异想天开。
很多时候,容悦是羡慕容慎的。
小丫头一出生就被整个裕国公府捧在手心里,不说容老太太疼她疼得打紧,就连从来对小孩子完全不上心的容老爷子,竟然也破天荒地伸出手去抱她。
容慎似乎是带着幸运的光环出生的,不像她,一出生就是个克星。
小时候,容悦被养在长房,从咿呀学语的小婴儿慢慢懵懂长大,一直不甚明白,为何她不能像三个哥哥一样称呼对她疼爱有加的卢氏和容明琮为爹娘,也不知道为什么,比她还要小上两岁的容慎就可以叫。
容悦自小懂事,不愿哭着闹着去质问,只在心里默默地惦记,在夜里翻来覆去的想,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太不可爱了,她的爹娘不愿意要她,才不让她叫爹娘。
这样的想法持续了很久,在这很久的日子里,容悦努力地学着女红,学着琴棋书画,学着从各种各样的地方搜集到许多奇奇怪怪的消息,一个一个分辨真伪,一件事一件事地辩驳清晰。
后来有一天,她忽然被叫到了正厅,不但容明琮和卢氏在,就连老爷子和老太太也都在。
四个人的脸上神色都是那么严肃,严肃到容悦以为,他们终于决定不要她了,咬着嘴唇告诉自己不要哭要坚强,却从容老爷子口中听到了一个她根本不敢相信的消息。
原来她根本不是长房的孩子,她是二房的孩子,她是二房唯一的孩子,那个一直没有人住空着落满了灰尘的院子,才是她的家。
容老爷子说,她的爹爹是将军,执掌千军万马,声名远扬,在遥远的漠北,不但令敌人闻风丧胆,也令边地百姓爱戴有加。
容悦问,那他为什么从来不回来呢?
却得到了他永远也不会再回来的消息。
他们说,她的爹爹永远睡在了边地寒冷的朔风里,他们说,她的爹爹是为国捐躯,是大英雄。
可容悦只想知道,不当这个英雄可以吗?她不想要一个英雄的爹爹,她只想要一个能看得见摸的得着的爹爹,一个会把她抱起来举过头顶的爹爹,一个既会对着她笑,又会训斥她的爹爹。
她从来没见过爹爹。她是爹爹的遗腹子。
那么娘亲呢?
娘亲在生她的时候,和爹爹一起去极乐世界团聚了。
娘亲辛辛苦苦的怀了她十月,终于解脱了。
从那一天起,容悦再也不愿意露出哪怕一点点的脆弱。表面上看,她终于成为了自己想要成为的那种人,肩膀单薄,却绝不羸弱。
可容悦心里知道,无论看起来多么强大,她也不过就是个小女孩罢了。只是这个小女孩从不肯与人亲近,如果她已经失去了最最亲爱的双亲,那又有什么能够留的住呢?
裕国公府一向是个宽松的府邸,很少有旁的府上那些奇奇怪怪的规矩,孩子也是随意生长,容悦越来越强势,并没有人阻止。她按着自己期望的模样一天天长大,却没算到,还会出现两个意外。
一个是容恪。
这个她曾一度以为是她亲哥哥的堂哥,从前明明很懂事的堂哥,不知道从哪天起,不知道受了什么样的刺激,忽然之间就变得放浪不羁起来,夜不归宿那是经常的事,说起话来也是又毒舌又没得正经,裕国公府这么多人里,尤其喜欢招惹她。
容悦竭力保持的冷冷的淑女形象,每每一碰到容恪那张欠揍的笑脸,就会倾刻破功。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每次每容恪惹火之后,容悦反而会松一口气,就好像带久了面具终于可以卸下来歇一歇,嬉笑怒骂以后继续藏在面具后边保护好自己。
渐渐的,容悦也能明白容恪的苦心。他好像并不像她们想的那样没心没肺,于是也慢慢和容恪生出了某种默契。
另一个就是容慎。
这个她小时候当做标准自行对照过的小姑娘,随着年纪的增长,对她的依赖也渐渐加深了起来。
很多个时候,当她一个人坐在二房静悄悄好像完全没有人的气息的房间里时,只要她一出现,红扑扑软绵绵的小脸就给整个二房带来了生气。
容慎很喜欢粘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