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州近两个月多了十数万的流民,张张嘴都要吃饭,粮少人多,今年是歉岁,本身就不丰产,又兼广南这一大仗,土地抛荒的抛荒,被毁的被毁,得了存粮,乡人先就想着存起来,根本不会拿出来卖。”田储叹道。
“广南东路要负责邕州一处好几万大军的粮秣,实在没有余力来帮着打压粮价。”他皱起了眉,“我已经向朝中请折赈灾了,只是京城太远,等朝中商议出从哪处调粮,发出函来,都要是开年的事情了。调粮地收到了令,从开仓到运转,粮米到了桂州,估计都要数月……如今十多万流民在桂州城中晃荡,若是粮价久久不降,只怕年时不好过。”
听到这里,周秦大概也明白了问题所在。
广南确实粮食不够了,附近州府之内,以田储的权限能调动的粮食也只能先紧着前线大军。比起前线战事,桂州城内的流民、物价,都是要往后靠的。
大魏有没有粮?
有的。
可越是纵深的腹地,物资的运输就越是麻烦。
现在才是初冬,折子发往京城,朝中商议完毕,将盖了章的复折从政事堂中发回。调粮令去往该去的地方,当地准备好相应的粮秣、负责运转的民伕,估计就已经到了深冬。
深冬之时,航运十有八九已废。毕竟从荆州开始,再往北,所有的河道就算不冻上,半途之中,至少也会有许多冰凌,这种航道,运粮船如何行走?
就算向朝中递折子的是田储,他当着太后侄子的名头,没有人敢拖拉他的要求,可命令往下一发,做事的还要落实到当地……层层递转,这里拖一天,那里拖一刻,拖来拖去,桂州的粮价就要爆了。
周秦也跟着皱起了眉。
她犹豫了一下,道:“我听说从前抑制粮价,多靠衙门立告,禁止商人随意增加米价……”
不待田储说话,赵老夫人就道:“行不通的……”
面对孙女天真的建议,赵老夫人摆了摆手,半是宽容,半是劝哄,道:“贴了这样的禁告,市上米价是抑制住了,可商人逐利,没有足够的钱赚,他们哪里肯罢休。从前的法子,都要配合着开仓放粮,如果不放粮,只会致使有价无市,现在还能三百文一斗买到米,到时候,出到六百文,市面上也找不到卖米的地方。”
归根结底,还是桂州自己没有粮。
粮商不肯卖,难道你敢去一户户地抄家?
况且昨日还贴榜告示,感谢他们群策群力,拱卫桂州,今日就要严惩,传出去,流民未乱,富商先乱,搅得城里腥风血雨的本事,他们也不是没有。
财可通天,人能乱世。
届时地主、商贾们把自家的私兵一抽,桂州府衙就要跪了。若是因此影响到了前线,更是万死的罪名。
周秦若有所思。
她想起了前世关于田储的传言。
当时她已经嫁到蜀地,一贯是粮仓的关中连年大旱,粮价飞涨,流民遍地,田太后把她的侄子派去赈灾。田储到了之后,巧施妙法,开渠、造桥、修路,又建造了好几处大工程,这才使得各行其业,将该地大量的流民安抚下来。
因为效果卓异,朝中还特意把此事放在邸报中予以褒奖宣扬。
当是时,成都府路才换了知州,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求府衙上下分析其中利弊,以及如何他法借用。她其时的公公领了个虚衔,从来只是去衙内点卯而已,随意着门客写了一篇交上去,结果在府议当中被点出来要求就自己的交上去的评议做分享。那厮除了吃喝玩乐,其余皆是一窍不通,自然支支吾吾,被当场训斥了一通,罚了俸,当年岁考还得了下等。
他看不上那点俸禄,可被同僚耻笑,官宦鄙夷,却是极其丢脸的。回到家中,少不得打骂下人出气。
没过多久,朝廷科举,殿试策问有一题便是如何如何赈灾治民。状元的文章以怎样应对赈灾之中产生的种种问题为中心,洋洋洒洒数千言,最重要一点便是以关中赈灾为例,详细申引了田储之所以能平抑粮价的原因。
状元文章传天下,有了便宜公公的一番丢脸在前,周秦出于好奇,也去观摩了一番,是以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也大致明白田储治理流民、平抑粮价的方法。现在回想起来,虽然关中与桂州的状况不完全相同,应当也可以用得上。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由她说出来,算不算是夺了田储的功勋?况且自己一个闺阁女子,突然对经济治世发表成体系的言论,姓田的又是外人,是不是不太妥当?
等回到房里,周秦将前世听到的关于田储治理关中流民、平抑粮价的法子都一一列了出来,写就了一份简单的奏疏草稿。写好之后,她又看了一遍,笑了笑,将文稿放入了匣子里,让人收起来。
海棠经过这一年来的调教,对许多事情都有了相当的接受度,她扫了一眼周秦写的东西,小心装订起来,道:“姑娘这是写给承恩公府的世子爷吗?”
周秦摇了摇头,道:“先放着罢。”
然而她等了好几天,桂州城内的粮价一日高过一日,却不见府衙中出台什么行之有效的政策。
这日下午,她去探视周延之,却见对方半靠在床榻上,手中拿着一册书卷,身边也散落着许多书籍,正皱着眉头,快速翻阅着。见她过来,周延之似乎吓了一跳,立刻把手头的书卷往被子里塞,他才塞好,就看到床榻之上摊开的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