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姓文的医师一口道破马匹因毒而死时,季哲明如同看到了一丝转机。他们这几日虽不能近这主人家的身,但行会当中早有传闻,从各类用具到吃穿用度无不是十分讲究,底下人也是训练有素,寻常经过赣州府在行会落脚的商队商人,虽也有讲究排场之类,却是做不到如这般自然气派,不露造作痕迹。
行会中人猜想这些人定是大有来头,免不得是哪个富贵家族子弟出门游玩,图个新鲜住在此处。富贵与富庶虽只相差一字,但这“贵”字一出,便令他们这些位列最末的商人不敢不郑重以待。商人虽富有,到底空有钱财没有地位,莫说当官的,就是有了功名的读书人他们也绝不敢轻慢,吃穿用度更是不敢违例。若不是身后有人顶着,凭他们是断不敢如此为难季哲明的。
一个有金榜之才的年轻人,莫说他们从商之人,但凡脑袋清楚,便不会去得罪。莫欺少年穷,有朝一日当真鱼跃龙门,头一个遭殃的,还是当初浅滩之上挣扎着那一星半点水源的小虾米。
只是有些话藏在心里,未必要说出口来。形势逼人,他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季哲明这边自然也是对那传言有所听闻,自那文医师道破用毒之事,行会那头便再也无法插手到他的处置上面,部分人因众人心知肚明的原因十分不甘,依旧妄图搅浑这一滩水,但另一头却是干脆顺势放弃,任凭他人查探发落。
季哲明自然领这一份好意,即便对方也是另有所图。自他进了这行会,受难之时总有人处处留一线,便使他到底不至过得多惨,这份恩情以他心性,若有一日侥幸脱困,便定然不会忘记。
那些人也是看中这一点,才在迫人形势之下仍有意无意襄助一番,季哲明算是个心性通达之人,双方各取所需,他自然是明白。
如今跟随那被称作赵少爷同沈公子两人身后,季哲明便也免不得心思神转。他本非迂腐之辈,在行会中过了这数月的日子,也多了几分机灵心思。他寻脱困转机,对方也似有意助他,身旁这人一路上近乎直言地涉及全般,言谈之间不乏儒士之风,他棋逢对手,又如知音,便诚而恳之,言为心声。
更有那梁姓汉子先前状似不经意做了些提点,注重这二位姓氏,那赵姓公子更是目不能视,又有少年面容。思及去年在南昌府听闻之朝中变动,稍作联想,季哲明便几乎被自己猜想所震慑,一路上分出心思细细观察,心中猜想便愈多几分确信。
确信之时,言谈之间便愈多几分小心。天下读书人,再如何桀骜,也终逃不过“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之念。为官入仕,出人头地,大展宏图,光宗耀祖,儒生士子钻研孔孟之道圣人之言,到底没有几人真正使圣人之道通融己身,既存活于世,便免不得沾染尘埃,满腹经纶,终究还是落得汲汲营营。独善其身者多,兼济天下终还是少。
季哲明遣词造句,起承转合便如同文章下笔,文采构思俱是精妙。他不是圣人,有抱负,自然有野心有私欲,两者既有彼必有此,便是无可避免。他本以为这紫衣人要问如何不顾此失彼,但只见此人勾唇一笑,若有所指道:
“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这话乍一听,是大不敬,为人臣子,必以大义为重,大义之后才是小利;若天下士子臣属皆以己身小利为先,谋一家之利而忘乎天下大义,必为不忠不义不敬之辈,毁秩序乱朝纲,是国破之兆。但细思之下,又不无道理,家国天下,由家而始,有所谋求,方能为人所用。
季哲明正思索间,身侧紫衣人又问:“你如何解’不患无位,患所以立’?”
他略一愣怔,便已想明白。有立身之本,才有相应地位,思及方才那一问,如今他所为人看重的究竟是他之才学本事又或是他所谋求之物,却不能分得清楚了。但说到底,贵人眼下认定他有此“立身之本”,他便如同手持通关文书,只是如何使那一方印鉴落下,还看此处一答。
季哲明略作沉吟,道:“敏于事、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
紫衣人颔首,道:“君子不器。”
季哲明微笑不言,紫衣人便又道:“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
季哲明便向前略一拱手,朗声笑道:“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
赵璟煊听见鲁忠之言,不由偏头看了沈珵一眼。沈珵接过赵璟煊视线,似是笑了一笑,而后轻声道:“王爷不若一听。”
赵璟煊轻嗤一声,就道:“多此一举。”
沈珵必定是早已将事情缘由起始来龙去脉都查了清楚,如今却大张旗鼓使张奇桥探明前来报知,便使赵璟煊没道理说沈珵有所误导了,也是取信于他。
沈珵便微笑不言,那鲁忠见两人之间似是无话要说,便小心开口道:“那齐姓商队同吴姓商队俱是常往来南北的,这几月间也有数次在此停留,居于此行会当中,多少对那季哲明也有些听闻。”
赵璟煊颔首,示意他继续说。鲁忠领了命,就将自己听到的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