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微微颔首,道:“原来如此。”
但那句“原来如此”之后,便再也没有下文了。江菱在原处等了片刻,等不到康熙皇帝的话,便悄悄抬头望了一眼。一望之下,才看见康熙皇帝亦在回望着自己,眼里有着淡淡的笑意。
——又是那种笑。
江菱心里咯噔一声,原本按捺下去的不安之感,又慢慢地浮了起来。她捏了捏手心,勉强维持住一张平静的面孔,稍稍移开目光,望着凉亭里的一根大柱子,在心里默默地数着一,二,三……
一直数到三十九,才听到康熙皇帝沉沉地笑了一声,道:“走罢。”
梁大总管唉了一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匆忙跟了上去。
康熙皇帝和梁大总管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周围的侍卫们也都三三两两地离去。江菱彻底松了一口气,背靠在一根大柱子上,按住胸口,脸色慢慢变得煞白,又慢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好在皇帝已经走了,看不到她此时的模样。
江菱闭了闭眼睛,将那些不安的情绪全部都抛到脑后,慢慢地走回到厢房里。不是不知道康熙皇帝的深不可测,自从她见到康熙的第一天起,就从来没弄懂过康熙的一举一动。但她是打定了主意要跑路的,康熙皇帝再是深不可测、再是难以捉摸,短时间内都与她没有干系了。
康熙刚刚的那些话,她勉强可以认为,是他一时兴起。
否则她想不到任何理由,可以解释康熙刚才的举动。
那些更深层次的理由,江菱不愿意去想,因为太过荒谬了。身为一个皇帝,而且还是一个幼年登基、在权臣的虎视眈眈下夺回权柄的皇帝,康熙的每一言每一行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否则不可能在虎狼环伺的朝堂里存活下来。这样一个皇帝,怎么会……
纵容。
而且是毫无来由地纵容。
——这怎么可能?
江菱回到厢房里,用冷水拧干了丝巾,往脸上用力抹了抹,试图让脑子清醒一些。
她想起刚刚侍卫们清场的情景,便走到外面去,叫住一个小沙弥,问他刚刚可曾见过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还带着一个年纪更小的丫鬟。小沙弥双手合十,诵了声佛号,才道:“施主说的可是林施主么?方才小僧看到林施主出了佛寺,被一辆马车接走了。”
江菱暗想那应该是荣国府的马车,便问道:“那辆马车是什么模样?”
小沙弥回忆片刻,仔细描绘出了马车的样子,还刻意强调那辆马车上刻着一个小小的贾字,让寺门口的师兄们议论了很久,因为贾府曾经是寺里的一个大金主。
江菱闻言彻底地放下心来。既然林黛玉被贾府的马车接走,那便意味着安全了。她对小沙弥道了声谢,亦双手合十诵了声佛号,才又走回到厢房里,继续替太后抄佛经。
厢房里空无一人,只点了一盏青蒙蒙的灯,还有满满一砚台的墨。
江菱坐回到案前,取了纸笔在手上,照着上午的样子,一笔一划地誊抄经书。等到更漏渐渐漫过酉时的刻线,才有一位小沙弥送了晚饭过来,并且说道:“太后娘娘听晚课听得入迷,一时间忘了时辰。娘娘要是抄好了佛经,不妨一并送到佛祖跟前罢。”
那些小沙弥不知道江菱的品阶,干脆统一称她为娘娘,或是施主。
江菱跟小沙弥道了谢,又将抄好的四十多份佛经,整整齐齐地垒在案面上,用镇纸压着,然后提笔给林黛玉写信。既然太后短时间内不会回来,那她稍微偷个空闲好了。在信里她又仔细叮嘱了林黛玉一番,让她小心谨慎,但措辞相当隐晦(为了防止别人偷看)。写好之后又用火漆封了口,到外面找到一个小沙弥,请他或者师兄弟们下回去贾府,便将这封信带给林黛玉。
贾府每隔三五日便要请高僧到府里讲经,这个江菱是知道的。
等小沙弥接了信,江菱便双手合十道了声谢,又给了些酬劳,可惜小沙弥拒不肯收。
稍微偷了一会儿空闲,写完了信,江菱便又回到厢房里,提笔继续誊抄佛经。这一回她足足抄了十余张,才等来了太后回房的脚步声。
太后脸上带着些倦色,但却不掩欣喜之意,想来那些高僧们的晚课,给了她极大的慰藉。等看到案面上那一摞的佛经,太后先是惊讶了一下,继而又赞许地望了江菱一眼。江菱揉揉酸痛的胳膊,站起身来,安静地立在了一侧。太后拿起那些佛经,一页页地翻看着,每翻看一页,眼里的赞赏之意便加深一份,等再看江菱时,已经像是在看一盘极美味的珍馐,甚是怪异。
江菱虽然有些困惑,但仍旧安安静静地站着,不为所动。
太后笑问道:“你阿玛现如今是几品官?正二品?还是从二品?”
咦?咦咦咦?
话题是怎么从佛经拐到“她阿玛是几品官”身上的……江菱眨眨眼,回想了一下那位道台大人的品阶。可她对这些一无所知,便只能报了官职名字,然后照实答道,自己不知道是几品官。
太后宛然一笑,再看江菱的眼神,更像是一盘美味的珍馐了——而且是即将下筷的那种。
江菱越发地不解,但太后却没有留给她思考的时间,自己坐在案前誊抄了一会儿佛经,便让江菱服侍着歇下了。江菱照做,又吹熄了佛灯,然后走到厢房外,看着夜空里明朗的月色,沉思不语。
仔细想想,自己那位名义上的养父,近几年一直都稳稳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