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巧,这扬州寿春城,正是少年得志的周瑜与孙策相知相识,成为后世赫赫有名的“总角之好”的地方。
只叹孙坚中了埋伏英年早逝,其子孙策也变得命运多舛起来。等他于江都守孝结束,怀揣着父亲遗留下的未泯的雄心壮志去寿春寻袁术后,却是就此杳无音信,生死不明。
周瑜自得孙策托付照顾家小的扬州名士张纮处闻此噩耗,就忧心忡忡,寝食难安。待后来惊知不但偌大扬州,就连袁术一干人都被一锅端了,悉数落入那凶名远扬的吕奉先手里时,他就再无法袖手旁观,心急如焚地动身往寿春,看能否通过耗些财物进行打点,将深陷牢狱之灾的好友救出生天。
昔日董贼伏诛,其旧党皆遭清剿,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纵是其罪有应得,斩草除根亦是朝廷旨意,却足以证明其绝非良善之辈。
对刚投入袁术麾下寸功未立,尚且籍籍无名的孙策而言,会否被一路破阵斩将的吕布给顺手砍了,就成个十足的未知数了。
他日夜兼程,一赶到寿春就马不停蹄地去刺史府上递了拜帖,原想着起码要候个数日才会收到回信,不想那一直以辞推脱的管家暂离了会儿,回来就换了张嘴脸,从敷衍变得客客气气,将他们领入宴厅。
主座上有一人静坐独酌,悠然出神,四周灯火通明,耀得那天人般美轮美奂的轮廓愈发细腻如璧,胜月辉皎皎,眸似点漆,涤然无尘,凝练不沉,举手抬足间不失fēng_liú潇洒,又不缺优雅端庄。
听得不轻不重的脚步声,那人不慌不忙地将酒盏放下,含笑看来,目光流转,似一泓深不见底的幽潭,隐有不怒而威的架势。
周瑜见其眸里掠过几缕惊艳欣赏,心里一凛,却闻对方衷心叹道:“清闻公瑾雅名久矣,今日得偿夙愿,果真百闻不如一见。”
周瑜不卑不亢地先行一礼,才在燕清的手势授意下落座,谦虚回道:“大人过誉了。某不过蒙乡人厚爱,才堪得几分薄名,如何担得起这番盛赞?”
殊不知燕清此刻的心潮澎湃,就跟当初观赏貂蝉舞姿时的一模一样。
只不过彼时的貂蝉艳光四射,正是容色最盛时期,施展浑身解数去魅惑的对象又是坐他附近的吕布,是以能大饱眼福。
此时此刻的美周郎还未及冠,虽亦是龙章凤姿,玉树临风,雄姿英发,比起后世有词所赞颂的“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还是稍微稚嫩了些,差了些历练带来的火候。
不叫灼热过度的目光暴露出真实情愫,反让多智敏锐的周瑜生疑,满足了好奇心的燕清淡定地收回了视线,着人启送美酒佳肴来,又趁歌姬舞姬未上场之前,对斟酌着如何开口的周瑜开门见山道:“公瑾此番前来,可是为孙文台之子伯符乎?”
周瑜并不诧异自己的来意会被看穿,只对他的直截了当有些意外,顿了一顿,笑着承认道:“大人慧眼,瑜正是为这位至交好友而来。”
燕清也回以令人目眩神迷的灿笑,却在周瑜谨而慎之地等待下文时,自然而然地就此刹住了话头,轻轻击节,着人献上歌舞了。
仿佛就单纯是要核实自己一个微不足道的猜测。
周瑜:“……”
他直觉不妙。
自己远在江东,对这位在洛阳与豫州翻身为云,覆手为雨,智谋近妖的大人所知甚少,还多是源于道听途说。反观对方,却对只在家乡有些名气的自己了解甚详,行事更是滴水不漏,极惹人捉摸不透。
不过他转念一想,既然这位心思剔透的大人洞察了自己想法,非但未翻脸无情,赶他出去,就已意味着事有转机,忧虑过多也于事无补。
不知不觉间,怀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的周瑜已饮三盅,犹如美玉的俊气面庞上微染醺色,别有一番倜傥风姿,就连平日见惯扬州刺史大人那天人之姿的侍女都忍不住偷瞟他几眼。
燕清见火候到了,冲那领头奏乐的乐师使了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弹抚瑶琴的手势刻意错漏几分,如淙淙泉水般流畅悦耳的曲调就隐有絮乱起来。
哪怕是内行人,不细听的话也难以判断出这动听的琴曲出了错处,眼睑微垂的周瑜却不在其中,早在第一个错处出现时,他的眉头就轻不可见地一凝,深感不适,只碍于在刺史宴上不好失礼,才强行忍下。
不料这错却非偶尔,周瑜所留意的这个只是刚开了个头,接着就源源不绝地来了——他听得异常难受,即便上袭的酒意令神志微微昏沉,也断没有充耳不闻的道理,直使他最后忍无可忍,扭头去看那屡屡犯错的人。
将活生生的“曲有误、周郎顾”这一幕尽收眼底,燕清在津津有味地欣赏够后,暗叹一声名不虚传,才强忍着笑,恰到好处地抚掌叫停,不用再遭此酷刑的周瑜也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燕清语带关切道:“公瑾可还好罢?”
周瑜万万没想到这俊美绝伦、宛若嫡仙的大人其实充满了恶趣味,纯粹是故意为之,得了这句关怀,他便顺水推舟地起身告辞:“瑜冒昧前来,可蒙大人接见,已是大幸,又得此宴请,更是受宠若惊。只是大人事务繁忙,瑜不好逗留过久,亦有几分不胜酒力,唯有择日再来拜见,还请大人见谅。”
燕清通情达理地应允,却在他真正离去前,微微笑着给了颗定心丸:“公瑾为友四处奔走,情深义重,清甚钦之。如若不嫌,可愿多等数日,清也好做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