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夫教子?”辛夷玩味着这四个字,猛地绣鞋一踱金砖地,一声闷响,唬得满朝笑声一滞。
“不错。妇道之本,是相夫教子。”辛夷承了李圭的话,在王俭和百官面露不解时,她又兀地转了回来,“但治国平天下之权,女人家操得一大半!”
“治国平天下,自齐家始!女子教子循规蹈矩。童而习焉,长而行焉。君子肇源于孩提之时。故相夫教子,职任重大!以太姜,太妊,太姒,皆极贤德,母仪天下。是以相夫教子,为治国治天下的基本,庶几名副其实(注1)!”
一番论断,掷地有声。整个麟德殿的地面都放佛震颤。
辛夷先顺着李圭的毛,承认妇道之本,又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将相夫教子抬到天下之本的高度,直接给李圭扔了回去。
这一扔,还不轻。
李圭的笑乍然僵硬,眸底戾气一闪,怒喝道:“巧舌如簧!强词夺理!相夫教子怎能是天下之本!儒生寒窗十年,于家中,有父教,于塾庠,有夫子,至于四门太学,有博士助教,都是明理致知之源!女子所谓相夫教子,不过是教导些不要淘气,会听话识人罢了。”
“这就是大人理解的相夫教子?非也!”辛夷猛地打断李圭话头,眸色雪亮,不卑不亢,扫视了圈气得脸红的朝臣,傲然一笑。
“世有贤母,方有贤子!今欲昌明因果之事理,及其实行之方法,必先从事于家,而家,又须以女为主!如周之三太,皆女中之圣人,实开周家王业之基!(注2)须知天下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家有善教,则所生儿女皆贤善!家有贤子,则国有贤才。穷则自淑,化及乡邑。达则兼善,普益斯民(注3)!”
辛夷大气不歇,小脸都说得有些发红,一字一顿,如惊雷炸响,将满朝文武的脸炸得渐渐苍白,将整个压抑的大殿,炸出一股豪气冲天去。
也将这金戈铁马的天下,炸出浩浩胭脂血色。
不输英雄,巾帼何如!
李圭噎住。腮帮子鼓了几下,又气又急,于是愈发忘了说什么,只得竖起指尖,颤抖地指着辛夷,怒极“妖女,果真是妖女”。
“就算相夫教子为天下之本,行此职的女子居功至伟,也可踏足前朝。但汝乃一介平民,犯了尊卑贵贱,亦是死罪难逃,容不得狡辩。”
恰这时,王俭走出来,阴骘的眸子像秃鹫般,恶狠狠地盯着辛夷。
“尊卑?王大人您和我论尊卑?”辛夷笑得愈灿烂,自然瞧得王俭火气直往脑门冲。
“王大人确信要和我论尊卑?”辛夷上前一步,笑得露出圈碎米牙,那是一种清艳的狡黠,一种“不怀好意”。
王俭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自己捅了马蜂窝,然而还不待他反应过来,辛夷的唇瓣已然开启。
“故古者圣王之为政。列德而尚贤,虽在农与工肆之人,有能则举之,高予之爵,重予之禄,任之以事,断予之令。故官无常贵,而民无终贱,有能则举之,无能则下之,举公义,辟私怨,此若言之谓也(注4)。”
“所谓贤人君子者,非必高位厚禄富贵荣华之谓也,此则君子之所宜有,而非其所以为君子者也。所谓小人者,非必贫贱冻馁辱阨穷之谓也,此则小人之所宜处,而非其所以为小人者也(注5)。”
“致一之理,庶人非下,侯王非高,在庶人可言贵,在侯王可言贱(注6)。”
……
辛夷的唇瓣像连珠炮般,没半刻停歇,无数次把王俭“荒唐……”的话头堵在喉咙里,然后她只管一句句诵下去。
从四书,到五经,从先贤,到今才。数十句论断被辛夷一句接一句扔出,像把一个个雷炮炸在殿中,噼里啪啦,地动山摇。
群臣开始还唇瓣翕合,似乎想反驳什么,可后来发现,根本就没有接口的间隙,话头一次次咽下去,直到把自己憋得胸口痛。
“不知亲疏、远近、贵贱、美恶、以度量衡断之。治世则不然,不知亲疏远近贵贱美恶,以度量断之,其杀戮人者不怨也,其赏赐人者不德也(注7)。”
“以法制行之,如天地之无私也,是以官无私论,士无私议,民无私说,皆虚其匈以听于上(注8)。”
……
一句又一句。辛夷不喝一口水,不歇半口气。若说经史子集是一箱子,此刻的辛夷,就像把箱子全部提起来,底朝天哗啦啦往下泄。
整个大殿都是女子的背经声。
魔音绕梁——绕梁——绕梁——
王俭的阴骘脸直接变成了“痛苦”。李圭的愤慨眉直接蹙成了“头疼”。群臣正气如虹的“妖女狂妄”,最后就剩下了一个念头。
“……辛姑娘你歇歇……”
连金銮座上的李景霈也抚着额头,竭力使自己保持清醒。
然而辛夷还面不改色地念下去。
“人皆可以为尧舜。有人于此,力不能胜一匹雏,则为无力人矣;今日举百钧,则为有力人矣。然则举乌获之任,是亦为乌获而已矣。夫人岂以不胜为患哉?弗为耳(注9)。”
“泰山之于丘垤,河海之于行潦,类也;圣人之于民,亦类也(注10)。”
“爵位不高则民弗敬,蓄禄不厚则民不信,政令不断则民不畏,举三者授之贤者,非为贤赐也,欲其事之成(注11)。”
“故当是时,以德就列,以官服事,以劳殿赏,量功而分禄,故官无常贵,而民无终贱,有能则举之,无能则下之,举公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