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歧浑身一颤,眸底一划而过的欣慰,然而只是瞬间,就被无边的夜色笼罩,那是已被唤醒的杀意,若渴望饮血的剑刃,已经迫不及待地寻求着杀戮。
江离本以临近崩溃而涣散的双眸,陡然一亮,浑身剑意再次冲天而起。
而本处以绝对优势的王家影卫,则双股一软,上百把匕首几欲握不稳。
辛歧走到江离身边,细细凝看了江离,叹了口气:“前些日禁你踏入辛府,今日若归,则作废罢。”
江离大喜:“多谢岳父大人!”
“是北飞鱼!”辛歧一愣,耳根不可查地一红。
“是!岳父大人!”江离涎皮地唤得愈欢。
“是北飞鱼!”辛歧佯装怒喝,然而目光却有些不好意思,好似被撞破了心事的孩子。
“是!岳父大人!”江离狡黠地眉梢一挑,音调愈大了。
“是……哎……罢了……”辛歧终于放弃,叹了口气,眉间却有刻意掩饰的欢喜。
明明听“岳父大人”四字格外顺耳,却还不想让江离发觉,于是藏心事藏得笨拙。
“不过诛王家走狗之前,请岳父大人允小婿先了一桩事。”江离似乎想到什么,向辛歧打了个千,转身朝暗中一揖。
是郑重又正色地一揖。双手交叠,俯身弯腰,向暗中数十天枢台影卫,以主子身份行了一礼。
扑通扑通闷响。
天枢台影卫们直接吓得掉到地上,现了身,钟昧惶恐地匍匐:“公子何必对属下们行此大礼!属下不敢当!不敢当!”
诸人也是面色惶惶,伏地拜首。他们敬若神明的公子,竟然向他们行礼,这说出不仅没人信,连他们自己,也当自己头昏眼花。
然而江离只是目光坦然,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淡淡道:“今日一战,方知本公子弱项。但若想亲手守护我和她,则必须保她十方周全。所以。”
江离顿了顿,俯身几欲触膝,脸色愈显敬重,是那种面对夫子,晚辈学生的敬重。
“所以,往后还请天枢台诸枭,授我暗杀之道。我江离拜谢。”
场中陷入了刹那的寂静。
天枢台诸人傻住。他们的主子竟然反过来,请他们教授暗杀,且不说论实际,谁擅剑术谁擅匕,光是这低姿态,就足以石破天惊。
唯独辛歧恍然地捋须。看江离愈发顺眼,几乎快忘了府中还有个“中意”的表公子“亲上加亲”了。
“请授我暗杀之道。”江离重复一遍。一个“请”字,被他咬得谦恭无比,连同弯下的脊背,都毫无戏弄之意。
钟昧等人只觉一股热流往心尖冲,乍然红了眼角。
他们敬若神明的公子,也会承认自己的弱项,也会弯下腰,向属下请教。也会像个凡夫俗子般,要不停磨亮自己的剑锋。
“无所不能”的四字印象瞬间破灭。
然而他们并不觉得失望。反而觉得此刻的公子,更值得人敬佩和追随,奉上无悔的剑,祭出赤诚的血,为他剑弩杀伐四方。
不再是棋公子,而是江离,是他自己,立在了山河之巅。
“属下明白。待公子归来,我天枢台,授公子暗杀之道。”钟昧率诸人单膝跪倒,掩盖了几欲露陷的热泪。
“好了好了,还磨叽,后面的事说好了。现下的结。”辛歧插话进来,扬起了手中匕首,“傻小子,该处理下了罢。”
江离直起身,眉宇重新被雪亮的杀意笼罩,他紧握匕首,站到了辛歧身边——
二人背对背。执刀向敌。
是战场上同袍的姿态,是将后背交与对方的绝对信任,也是岳丈和女婿间的第一次联手。
“岳父大人,您准备好了么?”江离邪气儿地一勾唇。
“傻小子。若往后你有半点对不住紫卿,老夫的匕首第一个砍你的头。”这次,辛歧没有否认“岳父大人”四字,只是看向王家走狗,仗匕杀出。
“切!嘴硬老头儿,要你说?”江离耸耸肩,旋即大笑三声,身若鬼魅冲出。
一岳一婿,并肩杀敌,这夜色中无声的战场,化为英灵的丰碑。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长安的秋意也一天天浓郁。金桂十里,满城飘香。
在阳澄湖的螃蟹一笼笼往京中运时,王家却没心思来品尝蟹黄。只因其新晋的嫡长公子,莫名其妙地就丢了小命。
据说那天凌晨,更夫发现了半截身子,通过令牌辨认,识出是王文隼,连同被扔到荒野上百名王家影卫的尸身,整个天下都震了底朝天。
王俭虽然子嗣众多,但没几个嫡出,关键是丧失数百影卫,对整个家族来说,是一次重大损失,于公于私,王俭都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
王家十日缟素,满城奔丧,皇帝都亲自遣钦差吊唁。长安如何半爿白,棋局暗处却是多方喜,尤其是在王俭面前,挤出泪水的郑诲等人,私下里脸都笑开了花。
死的是隼是鹰无所谓,关键是影卫。
上百名影卫,几乎是穷阖族之武,一下子都作了鬼,于是短时间内,如同削短了王家刀剑,磨钝了王俭利齿。
王俭叫嚣着彻查凶手,奏折一张张往御案上送,但三司会审,查来查去,凶手都逍遥法外,像来自地狱的鬼魅般,丝毫不见影。
这便更是火上浇油。王俭急火攻心,竟大病一场,白幡飘飘的王府再添愁云惨淡,于是丧事病事冤屈凑成一堆,整个王家都蔫了气。
长安城意外地得了安宁,大明宫秋高气爽。
诸家意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