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姑娘不必心忧。七姑娘率真天然,自有她的好。”长生适时地上前劝阻,看向冰爬犁上笑得最大声的辛芷,眉间一划而过的温柔。
这丝温柔却被辛夷敏锐地捕捉到。
“你倒是对阿芷极好。伙同她唬我就罢了,还将自己本就不多的月钱,借出来让她玩爬犁。”
辛夷语调如昔,深处却噙了分凉意。她视辛芷为亲妹妹,自然容不得半点心怀叵测,来“利用”了辛芷这分“率真天然”。
然而长生只是淡淡地一笑:“六姑娘,小的别的不敢说,但对七姑娘的心,若白璧无瑕。”
“白璧无瑕?词儿是好词儿,但心?”辛夷眉间腾起股寒气,“是哪种心?”
长生转身去,负手而立,看向冰面上小鸟儿般雀跃的辛芷,笑意愈浓:“至少让她玩冰爬犁时,不论是小姑娘还是大姑娘,都能笑得这么开心。”
不论红颜豆蔻,不论白苍苍,还都能玩冰爬犁,还都能露出这般的笑。
辛夷浑身一抖。
她知道辛歧对辛芷的好,无愧自己对辛芷的好,却第一次听见个外人,如此去定义这份心意,年少老去,都祈君欢颜。
辛夷长久地盯着长生,见后者神情赤诚,并不似作伪,她忽的现,这曾经没在意的普通乞儿,竟瞳仁如秋空,透出一分孩童气。
倒是,像极了辛芷。
孽缘。
这是辛夷心底下意识迸出的两个字,连她自己也被吓了跳,却放佛直觉般跳出来的两个字。
“罢了。阿芷借你多少钱,我帮她匀了。”辛夷压下心底的波澜,转了话题,有些情将起未起时,她并不愿打草惊蛇。
长生眸色一闪,也识趣地翻了篇:“不多。也就三文。”
辛夷点头。从绣荷包里取了铜钱,数给长生,忽听冰爬犁那边传来吵闹声,唬得二人连忙住口看过去。
原是那个拉冰爬犁的汉子,正死死拽着纤绳,红着脖子吼:“让俺再拉一盘!俺闺女生了病,需要用钱,让俺再赚几文!”
而他周围,不知从那儿冒出来一堆汉子,同样赤膊,都是拉爬犁的打扮,嚷嚷着:“不行不行!说好了一人拉三盘!银子不能都让你赚了!乞儿也有乞儿的规矩,你赚了旁人的钱,轮后面的人怎么办!”
小溪冰面上闹成一团。显然是拉冰爬犁营生的乞儿,合伙分这财路,没想其中一个要多拉几盘,则多赚了后面的银子,引出口角来。
辛夷瞧得狐疑:“往日冬天,也有长安乞儿拉爬犁赚钱,但不过三文,出力又挨冻,还指不定没坐墙角伸手要的多,所以并不是火热差事。怎的如今,倒一堆人抢,成了个香饽饽?”
“僧多粥少咯。”长生下意识地答道。
“僧多?粥少?长安城何时多了这么些乞儿?”辛夷心里咯噔一下。
长安城像个大炉子,三教九流,三百六十行,富贵下贱什么都有。然而这里面也有微弱的平衡,炉子里水几分,米几分,要恰到好处才能熬成锅好粥。
水多了,或是米少了,都是不好的兆头。
轻则糊了粥,重则炸了炉子,无论哪一桩,都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突然涌进城的大量乞儿,让辛夷隐隐嗅到了变故的气息,然而看看市井巷里,依旧飘雪安宁,似乎并没什异常。
“怪了……最近没听到什么消息……大明宫和五姓七望也没什动作……”辛夷呢喃。
“对哩……好似最近……城里是多了些乞儿……老见墙角乞儿争地盘动粗……”长生也回想着,兀自呢喃了句。
辛夷愈不安。她伸手招来那个拉爬犁的,放了三文钱到他手里:“本姑娘问你些话,如实道来,这三文钱就是你的。”
“姑娘只管问!俺一定答得妥妥的!”那汉子见了铜钱,脸都笑开了花,也不再争爬犁去了。
“你们是最近进城的罢。都是从何处何来,遭了何等变故,逼得来长安营生?”辛夷看了眼四周,压低了语调。
汉子一愣。彼时还乐开花的脸,顿时成了苦瓜,鬓角的白呼啦啦拂过他堆满污垢的皱纹:“不瞒姑娘。俺们都是关内道人士。大多灵州丰州人。最近俺那边大河结了冰排子,往年朝廷都会派人治水筑坝,但今年迟迟不见动静。水患蔓延,波及甚广,愈来愈多如俺这般的人,都失了家毁了田,不得已进京逃难来了。”
水患。大河。冰排。逃难。
几个词连续灌入辛夷耳朵,让她乍然变了脸色:“大河冰排?这般大的事,怎的京中不见消息?需知往年大河水患,都是牵动朝野上下,举国瞩目的!”
“俺……俺们是粗人……也不知道官人老爷们怎么想的……往年是治水的火热,但今年不见半个人管……俺们去县衙府衙问,全都被打了回去……”汉子挠挠头,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没人管?没动静?”辛夷心里咯噔一下。
水患,尤其是冰排这种动摇社稷的大事,往年但凡有点苗头,朝野上下就如临大敌。然而今年毫无动静,不可能是上面瞎了眼,唯一的解释是,有人从中动了手脚。
而这手脚,多半要和棋局扯上干系。
辛夷正在思量,长生焦急的呼喊骤然爆:“怎么官衙门没动静?不及时筑坝治水,这么拖下去,唯有泄洪一条路!彼时遭难的就不仅仅是千百流民,而是百万河畔苍生了!”
“这个……俺们哪里知道……大河水在部分地段已经决堤了,俺们都是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