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轻拂,却吹不走空气中的血腥气,微醺的暗夜中,有还来不及归去的将魂苦啸,百姓们躲在窗户后,熄灭灯火,为未知的命运而低泣。
长安城漆黑一片。除了皇城朱雀门,晋王驻军的营帐,和长安城中,王家驻军的营帐,才有两处灯火通明。
三日攻城,俱是疲惫,两军达成共识,暂作休整。然而天下都明白,这只是做梦般的和平,太阳升起之时,战火会重新点燃。
城中悄寂,战士们累得还来不及脱去血衣,就鼾声四起,纺织娘叫得恹恹,朱雀门外王家营帐连成片,占去城中大半。
李景霆站在皇城角楼上,看着这一幕攥紧了拳头,浑身的伤都还往外渗血,他根本睡不着,不过三日,下颌已经长满了青胡茬。
忽的,一个声音从后响起“禀王爷,崔宴带到”,旋即,是两个人跪拜的微响。
李景霆压下脸上波动,淡淡回过头,陇西李家主李圭带来一个男子,正在对他行礼,膝盖触地间,又印下两个血圈。
李景霆心下微酸。连忙扶起李圭:“李家主无需多礼。明德之战,您也受了伤罢,今晚好好歇息下。明日才有力气,再向逆贼讨债。”
李圭自嘲地笑笑:“我这把老骨头,劳王爷担心了。连王爷千金之躯,都血战在前,我陇西李岂敢言怯。不过是一时失利,王爷无需自责。就算王俭小人得志,也绝不会攻破这皇城。老夫信皇室,王爷也该信李家的先祖。”
李景霆脸色缓和了两分,拍了拍李圭的肩:“李家主放心,明日的策略,本王会好好合计,定不会叫逆贼脏脚,辱我天家之城半步。”
李圭点点头,又行了一礼,便转身退下。宫城角楼之中,便剩下了李景霆,还有那个低着头的男子。
晚风夹杂着血气拂来,角楼灯火朣朣,长安城千疮百孔。李景霆的目光忽的幽微起来,一股上位者的威严在他身上攀升。
哐当一声,他抽出了自己的佩剑,横剑在手,伸到那男子面前:“崔宴。五姓七望之清河崔,难道还不远襄助本王么?”
男子抬头,正是清河崔的嫡公子,崔宴。不过让人不明白的是,平时只喜好偷东西的他,怎会和时局变动扯上联系。
崔宴看着面前的剑,古怪地一笑:“若我说不,王爷是否就此杀了微臣?”
“不错。”李景霆毫无凝滞,给出了答案,“旁人只道你是个富贵散人,除了傍着家族嗜好偷宝,其他的两耳不闻窗外事。然而真相是,你是清河崔保护起来的下任家主,同当年的长孙毓汝一般,号为崔氏军师。你的意思,便是清河崔的意思。你说不,便是清河崔说不,本王便不能留你性命。”
崔宴没说话。只是转过头,看向了城外,三百六十坊,巍峨长安,如今却死寂得像座坟茔,王家的军帐喧宾夺主,俨然成了主人。
“真是讽刺。天子脚下,逆贼还铺窝了。”崔宴耸耸肩,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我原以为,王爷能守得住城门的。没想被王俭攻破了。失策,真是失策。”
李景霆咬了咬后槽牙,眉间腾起蹙火焰:“五姓七望,萧,崔,王,郑,李。萧家帮着王家,郑家和李家归顺本王,如今中立的就你崔氏。本王承认,本王输了,然而非要等王俭攻入大明宫,改朝换代,你清河崔才会出窝么?本王相信,你崔宴不是这种人。”
“当然。我崔氏也不待见姓王的。不过,这不一定代表,我崔家就会帮王爷。”崔宴幽幽一笑,眸深如海,“正的,反的,中立的,两败俱伤,我崔家收渔翁之利。王爷若想我们战队,可得拿出足够的好处。”
直白到残酷的话,却只激起了李景霆一分势在必得,死死地锁定了崔宴:“你可听说,姓钱的那位出关了。”
简简单单的一个钱字,让崔宴浑身一抖,维持着淡然的脸,意外地有了一分不稳。
这瞬息的变化,让李景霆愈发自信,续道:“钱竹西。便是她,如何?”
崔宴瞳孔缩了缩。李景霆唇角一翘,凑近前去,压低了语调:“本王给你的好处,是从他手里,把钱竹西夺过来赐给你。给崔家的好处,是待本王登基,崔家拥有完全独立的钱家治权。”
崔宴喉结动了动,脸色有些异样,眸底深处些微炽盛的火星子:“她和钱家,那等于半个江南……王爷好大的口气……”
“你应当知道,钱家和棋公子,哦不,和他的关系。如今能和他对抗的,只有本王。若你不出兵,让王俭战胜本王,最后一役,王家铁定是敌不过他的,彼时他做主,还能让给你钱家的好?”李景霆的语调多了分诱惑,浑身的威压达到巅峰,“女人和权力,无论是作为崔宴,还是作为崔家下任家主,本王这好处,够不够?”
崔宴思量半晌,眸底夜色翻涌,良久,才决绝地单膝跪倒,膝盖重重地磕在地上:“我崔家,愿效忠晋王!出兵王俭,助王爷一臂之力!只愿王爷胜出之日,不忘今日之誓!”
李景霆笑了。被血迹和疲惫覆盖的脸,突然就焕发出了华彩,他伸手去扶崔宴,万里江山在他眸底炸裂开。
“一言为定!”
战局暂时停止的这一晚,依然是暗流汹涌,依然是风云诡谲,长安无言,神明注视。
无法停止的棋局,进行着,车轱辘转的命运,裹挟着,算计着情爱人心的手段,觊觎着。
长夜无声,白骨入梦,不过是黑暗来临前,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