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远候府的夜总是比别处更亮些,家口多,宅子大,你一盏灯我一盏灯,就把夜照亮了。
卫沉鱼在卫府住时,家口少,清冷,为了让自己的家显得更富有生气更热闹些,她就喜欢在夜里多点灯,而今住到了侯府,这习惯依然如旧,房里房外,亮堂堂的。
但今晚,她却熄灭了大多的灯火,只选了个绯红的蜡烛放在炕几上,光晕幽幽,映着她绯红的软纱衣裙,也映着她脸上那星星点点的雀斑,鼻翼上那颗,有点调皮,嘴角那颗,有点俏皮,配上她慵懒的神情,说不出来的一种美丽。
哗啦,湘妃竹的帘子打起,这动静太大,她知道是公输拓来了,也不下炕,也不看人,只抬起纤纤玉手斟了杯茶,待公输拓盘腿坐到了她对面,她就把茶杯推了过去,丝毫不现一个妾侍该有的拘谨,对公输拓,还是往日那种介乎情人和朋友的样子。
“说吧,什么事?”
公输拓抓起茶杯呼噜呼噜的喝着,别人是品茶,他却是牛饮,一杯茶下肚,汗由内往外返,他就抓起炕上的团扇呼呼的扇着,那么好看的貂蝉拜月的团扇在他手中俨然成了大芭蕉扇,香风拂拂,他就啪的将扇子丢在炕上,不喜欢这种脂粉气太重的东西。
“没什么事,侯爷就不能来我房里吗?”
卫沉鱼不答反问,自己也倒了杯茶,涂着淡粉色胭脂膏子的嘴唇碰到茶杯的边缘就离开了,感觉她都没有喝到茶水,只是嗅了下茶汽,这动作是在掩饰自己内心的失落和面上的不悦。
“没什么事,我还真不能来。”
公输拓说的太过直接,卫沉鱼心一沉,也还是保持着端庄的笑:“即便是敷衍,侯爷就不能哄一哄我,非得这么明明白白。”
公输拓直挺挺的坐着,山一般的巍峨,浅灰的长衫刺着大幅的红梅,头发用一根羊脂玉的簪子随意绾着,哈哈一笑道:“你我之间,我若敷衍,你不觉得枉负了这么多年的情义吗。”
他这话,卫沉鱼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郁闷,突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了,端着茶不渴也连连吃着,最后只能谈正事:“甘州府那个提督张元继来了,你不是一直想结交他吗,我观察了他两天,感觉这个人太过耿直,不好相与,不如……”
公输拓明白她这个不如后头的省略是什么意思,既然不能为所用,那就除之而后快。
张元继,甘州府驻军提督,朝廷在西北用兵,张元继所统军队是必然之选,夏知问反了朝廷,张元继与其对垒多日,相持不下,后来宇文佑派了公输拓前去。
对于张元继,公输拓还是非常欣赏的,觉着他这个人比夏知问更堪当大任,夏知问个性中沉稳不足,张元继个性中却是沉稳有余,就因为他行事太过慎重,所以公输拓多番想拉拢他,都未能成功。
西北这一块,夏知问死了之后,整个都落入张元继手中,他,是公输拓必须攻克的堡垒,收服,或是除掉。
张元继,公输拓还是想收服的,所以卫沉鱼说想除掉,公输拓道:“这件事你甭管了。”
最普通不过的一句话,但在卫沉鱼听来,无异于薄情,自从成了卫姨娘,她变得无所事事,这种优渥的日子并未让她快乐,反而失去了自我,特别是兰猗不肯要她插手关于公输家族报仇雪恨一事,而今公输拓又不准他管张元继一事,她感觉公输拓越来越疏远自己,这,都是那个狐兰猗的关系。
卫沉鱼哂笑道:“一直以来,我最擅长的就是这种事,我怎能不管呢。”
公输拓当然了解她最擅长的就是暗杀,但因为隋富安差点要了她的性命,公输拓不想再连累她,于是执意道:“我自有主张。”
卫沉鱼凄然一笑,觉着自己再坚持下去,两个人说不定就会翻脸,她只好佯装吃茶,把话随着茶水咽下。
公输拓还惦记兰猗今个进宫的事,匆匆告辞。
卫沉鱼见他迅速下了炕,就一把抓住他的衣裳,声音中都是娇羞:“侯爷,今晚留下罢。”
不知公输拓是真不明白她的用意,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往前迈了一步将自己脱开她的手道:“不成啊,兰猗有了身子,最近又是东跑西跑的奔波,我刚回来得多陪陪她。”
又是那个狐兰猗。
卫沉鱼见公输拓拔腿往门口走,紧几步追了上去,伸出手臂横着挡住公输拓的去路,一脸的娇羞变成一脸的冷漠:“侯爷准备将我就这样搁着,只等我人老珠黄吗?”
公输拓觉着假装不下去了,只能直言:“当初是为了救你,才纳你为妾,这个,你知道的。”
卫沉鱼突然拔高了声调:“那又怎样,我现在可是你安远候的卫姨娘,她狐兰猗可以生儿育女,我也能,并且,我也想。”
“沉鱼……”公输拓实在不知该怎么劝她了。
卫沉鱼真的动了气,也伤了心,眼泪扑簌簌落下,哽咽道:“我宁愿你是宇文佑,他虽然残暴不仁,但他对苏银狐却是一往情深,明知道苏银狐就是商厚恩的女儿,明知道人家当年进宫是为了杀他,却依然情有独钟,可是我呢,我与侯爷兴趣相投,我还可以做侯爷的左膀右臂,为何就换不来你一点点的真情意?”
公输拓最怕女人哭,更何况卫沉鱼对于他,有着特殊的意义,纵使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也还是有着朋友之间的感情,亦或者他已经把卫沉鱼当成亲人,所以他心里有点乱,抬手去给卫沉鱼拭泪,却被卫沉鱼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