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莲由母妃身边的洪姑姑引入安宁宫侧殿,还未踏入门槛就闻见佛香阵阵,木鱼之声脆脆。她心下一阵诧异,绕过观音普渡屏风,就见母妃淑静太妃一袭朴素灰白宫衣坐在炕上,一手拿着佛珠,一手敲着木鱼,脸庞竟比记忆中的面庞苍老许多。
湛莲鼻酸,想母妃生她时刚过碧玉之年,待她离去也只是三十出头,怎地乍看老了十多岁!莫不是自己的早逝令母妃也不堪伤痛,苍老如斯了!
她心绪万千,在淑静太妃面前虔诚下拜,千言万语,只能默默地重重磕头。
“快起来罢。”一如既往的慈爱嗓音叫了起身。
湛莲依言起身,立在淑静太妃面前,唇瓣紧抿,傻傻地看着母妃。
“傻孩子,瞧你磕个头,把额头都磕红了。”淑静太妃招手让她上前,带着笑拍拍她的手。
湛莲眼眶发热,她虽自小由三哥哥带养的多,但眼前人是她亲生母亲,即便相处得少些,也是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
淑静太妃不知面前之人是她的亲生女儿,只当是全四小姐受了惊吓,柔声安抚道:“乖孩子,哀家召你进宫不是为难你,别害怕,啊。”
湛莲用力眨了眨眼,点了点头。她自是知道。
淑静太妃微微一笑,让洪姑姑端一张椅子来,放在她的左侧下首,让湛莲坐下。湛莲乖乖就座。
淑静太妃端详面前全雅怜的脸庞许久,温和地与她话家常,问她几岁了,有什么表字,平时看什么书等等,湛莲一一作了回答,太妃听了颇为满意,赏了一碗百合木瓜银耳汤与她。
湛莲既不爱吃百合,又不爱吃木瓜,以前淑静太妃煮给她吃,她通常是将百合木瓜舀出来,三哥哥在就逼三哥哥吃,三哥哥不在,就赏给婢子吃,现下她只能在太妃面前,生生将其吃了个干净——太妃的赏赐可是不能剩下的。
看她吃完,淑静太妃更高兴了,她道:“你爱吃这个,不像永乐,百合不爱吃,木瓜也不爱吃,我煮给她,她是只喝汤,吃点银耳,再把百合和木瓜塞给天家或奴婢吃,还以为我不知道,在我面前直夸百合和木瓜好吃。”
湛莲心虚地呛了一下,没想到母妃竟是知情。
太妃说着有些怀念,又见湛莲这般情态,怕她以为自己话中有话,又安抚了一句。
二人说了一会话,太妃问:“你平时下什么棋?”
湛莲知道母妃只会围棋,便轻轻回道:“爱下围棋。”
太妃道:“哀家也爱下围棋,只是棋艺不精,你若是不介意,便陪哀家下一回。”
于是湛莲陪着淑静太妃下了一个时辰的棋,湛莲棋艺高超,太妃却是个臭棋蒌子。湛莲跟以前一样,为了让太妃尽兴,故意下错招数,常常是下满了再数子的,并且她还得忍着不把太妃的棋子摆放正中位置,一个时辰下来,可真谓精疲力尽了。
不知不觉日暮西垂,皇宫快下钱粮,太妃不再留湛莲,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微笑着让人送她出宫。
湛莲拜别相见不能相认的母妃,坐着来时的宫车出了皇宫。只是才出皇城,马车又停了一会,似是有人拦了车。湛莲揭了帘子一看,竟是孟光野牵着大马与太监说话。
只见他与赶车的太监说了两句,又牵着马走到车厢前,隔着车厢问道:“嫂子可还好?”
湛莲见他来本是放下了帘子,听他问话,心念一动,又撩开帘子,露出一张完好无损的娇颜,“我没事。”
孟光野弯腰仔细看了她一会,见果真如她所说,才松了口气,“那末我送嫂子回府罢。”
湛莲不知他在宫门等了多久,莫名有些动容,“那便多谢二爷了。”
孟光野对上那双盈盈水眸,喉头滑动,点了点头移开视线站直了身。
湛莲出了宫城一个时辰,好容易自朝政中脱身的明德帝去看望淑静太妃。他并非日日过来,但若是得了空闲也是常来的。太妃宫里头有常为他备下的红针茶,每回皇帝过来,太妃总不假人手,亲泡一壶好茶与他。
明德帝今儿照旧接过太妃亲泡的茶水,笑吟吟地道声谢,黑眸瞟向一旁未收的棋盘,随口道:“太妃今日有兴致,与谁下了棋?”
淑静太妃冲泡着第二壶茶,轻笑着点头,“今儿是起了一点心思。”
皇帝以为是棋侍侍棋,也不多问,品了一口茶,随意看着杂乱无章的棋盘。这乱七八糟的棋阵并没甚看头,只是其中莫名有些违和之感,让明德帝有些不适,一时间却又说不上哪儿古怪。
明德帝分神与太妃聊天,眼睛一直没离开棋盘,但细细钻研棋局,到底没什么高深之处,太妃见他眼神所在,不免询问两句,“官家,这棋局有甚不妥么?”
明德帝甩开心头烦闷,笑一笑道:“无事,只觉太妃棋艺精进了。”
太妃展颜,“那便好了,兴许改日哀家能与官家一较高下了。”
明德帝棋艺精湛,连湛莲也不是对手,因此听得太妃如此道,只是笑笑不回话。
皇帝又与太妃闲聊一番,盏茶后,因尚有政事未决,摆驾离去。
只是离开了宁安宫,明德帝的思绪仍留在那副棋盘上,好似有什么重要的线索明晃晃地摆在眼前,却愣是看不出来。这种烦闷之感最是恼人。皇帝眉头紧皱,抬头见灰白天空中一排回归的大雁飞过,忽而脑海如火花碰撞。
那棋盘上的黑子……!
明德帝蓦然停下脚步,顺安跟在后头差点撞上龙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