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正是北境沙与风最盛之时。
晋军驻扎于失城以南天然地势防御处,春去夏至,此地已是渐渐草木丰饶,牛马肥壮,为此李将军时常赞叹苏之彼时选址选得好,天然牧场,连战马的粮草也节省不少。
此次中了暗箭后,苏之大多是躺在床榻上休养生息,即便手脚利索方便了,亦极少出门驾马去后头山林巡视。他算着日子,蓖芷自他这处出发了多久,大抵何时能办李将军办完事,又在何时能抵达建邺,他那魂牵梦萦之处。
是日,伴着嘹亮的号角声响,苏之起身洗漱,迎接北境第一缕朝阳。
他当下虽不必与兵士们同出晨操锻炼,仍依照军医医嘱做些伸展疏通的练习,但多年来已是养成了自律的习惯,闻鸡起舞,挺拔如松。
那蔷薇色的天空自东方慢慢晕染过来,朝阳大如鸭蛋的卵黄,红彤彤橙灿灿的,苏之当下便忆起了建邺的鸭蛋是极肥美的,或煮或炒,透着油软而细腻的金黄色流沙,那感觉一口下去,满足之感便自口中充溢到了心中。
然苏之是极稳重之人,即便有诸如此类的怀想,既不会说出来,又不会表现出来,只抬首眺望苍茫的天地交界处,来了边塞后,他顿感自己从前的胸襟不够阔达。
在朝阳的照耀中,一名少年携风卷尘自天地尽头驾马而来。那身影原只是一个模糊的点,渐渐瞧得清他身上披的紫色七星连珠纱袍,前胸未叩,胸前坚实有力地线条流畅地随着马匹起伏而摆动,那马蹄点地的声音与众不同,是一种独特的铸造蹄铁的工艺,苏之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唇角淡淡扬起了一抹笑。
“苏之,我来迟了。”蓖芷勒马翻身而下,余留空旷中一阵长长的马喧嘶鸣。他的马儿见着这广褒草原似乎很兴奋,还未立定便寻着要去啃草来食。
“此是……”苏之面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惊诧。
“对,便是司马锡手下胡人杀手的马。”蓖芷笑得得意,“我寻思着反正也无处可用,养在乌衣巷内成斤成斤地食草料,不如将它骑来溜溜,这家伙倒是有本事,日行千里,竟不再话下!”蓖芷说罢便欣喜地抚着那马儿鬃毛,可马儿却不领情,歪了脖子避开不说更如前时一般又咬了蓖芷胳膊一口,气得蓖芷当即瞪圆了眼,挥臂要打,嚷嚷着:“今夜宰了吃马肉!”,苏之又叫他给逗笑了,道:“这么些日子过去了,你丝毫未变,我倒是羡慕你,无忧无虑多好。”
蓖芷也并非是无忧无虑,宰马闹这一出半亦是为了博苏之一笑,他听扶瑄说了,苏之家书中显露出他心情不甚良好,想来也是,受伤之人,却又心中存着一股气无处施展,自不太好。
蓖芷笑道:“我与你带了件好东西来。”说罢故作姿态,叫苏之来求他是何好东西。
苏之纵然心情不佳,也便配合着问:“是何好东西呢?”
蓖芷便从袖中变出两颗枚鸭蛋。
苏之有些惊诧。
蓖芷又笑道:“我知你最喜食鸭蛋了,喏,已然烹煮好了,路途遥远捎带不了那炒成花儿的了,不过解馋已是够了。”
苏之太了解蓖芷其人了,只问:“你再说一遍,究竟是谁人捎带与我的?”
“好啦好啦,是扶瑄还不成嘛,你明知是他捎带与你的,偏要戳穿我,可是有趣?”蓖芷双手一叉,故作无趣,“两枚保平安,知你二人情深意重了!”
蓖芷说完,便自察有些不妥,今时不同往日,扶瑄是在皇帝身前言说了自己有断袖之癖之人,若再拿此玩笑,便有些尴尬了。
苏之似读出了他心思,淡淡问:“扶瑄那事,是真是假?”
“假的!”蓖芷倒很欣然苏之如此一问,消减了不少难堪,“全为了不娶那通州王家的二小姐——王维桢。”
苏之面上瞧不出有何表情,只道:“包办婚姻确实有些不妥的……”
“好了好了,扯远了,此番我来,是扶瑄叫我传话与你,他想出了一应对之术!”蓖芷随之便将扶瑄的计谋一五一十与苏之说了一遍,苏之连连颔首,听得分外仔细,末了蓖芷补充道,“扶瑄言说,此是大抵的计策,细枝末节之处还需你自己斟酌,此计先不与李将军言说。”
“你们怀疑李将军?”
“非也非也,不与李将军说,他的反应更真实些。”
苏之沉思了片刻,微微颔首:“好,我心中有计了。”对于扶瑄的计谋,他向来是言听计从的。
“那你万事当心。”蓖芷从来嬉笑的面容上亦是浮现出心焦。“扶瑄说,戏要真,不免伤得要重些,可你身子才恢复些许,又不可伤得重,当中程度,你切记自己把握。若有何需要协助,只管吩咐我。”
苏之朝蓖芷淡然一笑,道:“知道了。”
边塞的风凛冽地刮着,沙尘悬浮当中,一旦起风便是极大,掀着苍茫草原一浪一浪犹如碧波荡漾千层涟漪。
在耳畔呼啸的喧风中,蓖芷中箭的苏之朝军营处狂奔:“来人啊——苏之中箭啦——”
众人来接应蓖芷时,他背上的苏之已是面色苍白。苏之诈伤时,叫蓖芷寻来烙有鲜卑印记的箭矢,模拟上回中箭时叫蓖芷于百步之遥处向他射来。苏之迎风而立,身上的五彩丝祥云袍乘风腾空。
那箭自百步之遥处射来,稍有偏差便会弄假成真,蓖芷搭弓上弦时,只觉心中痒痒的抑制不住地紧张,可那处伫立的苏之倒是坦然自若,唇角始终持着淡淡的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