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道苍老的身影隐没在长长的出宫队伍中,回首遥望着夜雨朦胧中灯火笼罩的渚宫,恍惚间,他仿佛忆起很多年前与死去的若敖子文,成得臣,鬻拳,老司徒,还有活着的潘崇等人一起,昂首阔步,走进这座富丽堂皇的宫阙。
当时都是那般年轻气盛,齐齐跪倒在那九级玉阶上的王座之下,旦求闻达于诸侯……可是这些年下来,他们一个个在那赫赫的金殿之上要不是熬死了,要不是熬成了老不死的老家伙。
宽大的马车外,夜雨淅沥沥地下着,一个暗恼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一车的寂静,“李老,今日之事实在蹊跷,明明我都安排好了,怎么会突然跑出来一个鬻拳?坏了我等的好事?”
“是啊!”
看着增加了近两倍军队的都城,一滴雨珠碎裂在车帘之上,晕染开一片小水花,李老移开落在车帘上的目光,回神问道,“会是谁要破坏今日的一切?”
“当所有人都在大肆庆祝的时候,有人却无声无息间借了鬻拳这条贱命,挑拨了女王与驸马的关系,破坏了这一次的政治结盟,在整个都城里平地里引爆了一颗天雷。”
一想到鬻拳那自鸣得意的家伙对他的谩骂和侮辱,李老就恨得牙痒痒。
一切也太巧了!
前脚他们才进了郢都,后脚他就出现,破坏了这场政治和谈后的第一场盛大狂欢,直接让整个都城的气氛又将至冰点,王室与若敖氏关系破裂,整个郢都内外更是皇皇不安。
一切就像是一场阴谋。
和谈是假。
兵变恐怕是真。
“这一幕,是如此的似曾相识。”
“就和二十年前,成王最后一年的那个春天,万分相似。”
他看着车内沉默的同僚,感慨说道:“只不过那一年发生的是轰动整个大楚的大王弑父案,若敖氏兵谏,政变,助大王登上了王位,杀了成王,建立了新的王权,驱逐了支持公子职的一干反对力量,而今天这场兵谏,看似把茅头对准了女王,实则隐隐有要把若敖氏阴谋拉下马来的意思。”
王尹满脸俱惊。
“会是谁想要这样做?”
“会不会是殿下自己不满这次讲和,还要被我等变相相逼前往若敖氏首先祭拜令尹大人,所以故意安排了这一场苦肉戏?”
赵侯看着他们,目色一片深沉地沉吟道。
“如若那样,这新女王可比大王厉害太多了!”
“若善忍,善谋,又能狠下心肠。”
李老低头轻轻拨了拨茶汤沫子,目光中倒映着一片涟漪,冷哼道,“若敖六部如今全部驻扎在城外,驸马只带了少许人马,孤身入城,这要是一出请君入瓮之计,你们说驸马今晚能平安度过吗?!”
众人闻言心有余悸。
都不禁想起成王死的那一晚。
今晚,只怕他们回家了也不敢好好睡觉了,再回想刚刚回宫后的芈凰,那神色也是阴暗莫名难测,“殿下不会真的想杀驸马一族吧?”
“难说……”
李老嘴里只有两个字。
但是他又摇了摇头,“但是我看今日这未必全是她的主意,不然杀了鬻拳,岂非打草惊蛇?我要是她必会小心安抚住驸马,然后出其不意,动手杀人。”
“那会是谁?”
众臣惊慌不定。
“成氏吗?”
王尹想到一种可能,“如今想来只有他们最见不得若敖氏再次做大,毕竟大王可是先许了一个令尹之位给成氏,而女王又把令尹之位给了若敖氏,这必然让他们心中不服。”
昏暗的华盖马车中,有人闻言道,“这令尹之位如今到底算哪家的?如果有人提及此事,我们当站在哪一边为好?”
“这还用说,肯定是驸马这边。此次驸马兵谏,我们都在场看见了,就连殿下也十分忌惮驸马手中兵马,所以成氏就算立再大的功劳也及不上若敖氏手中的军权,我要是他们这个时候至少得找女王要一个司马之位回来。“赵侯拍着大腿替成氏万分惋惜道,“否则如何心甘?”
对于众人心底的猜测,李老轻轻抿了抿唇角,不言,目光却落在铜案上的谕旨,眉尖微蹙地摸了摸光滑的丝绢质地,戏谑地看着王尹道,“不过今夜这份谕旨可是指给王尹你的,你到现在还没有什么打算不成?明后日休沐,等再上朝时怕是要你回话呢!”
王尹刚刚灌了几口茶汤压惊,闻言立即呛得口鼻里都是水,满身狼狈地擦衣拭手,摇头苦笑道:“如今殿下叫我承办登基大典,可现在我都不知道这次的登基大典应该以何种规模,何种形制来举办了?”
“大典上,驸马应该以什么身份?”
“大王先前发出过封爵诏书,只要驸马赢了晋陈卫宋四国,就要封驸马一等公爵,如今驸马大胜北方,那我们还要不要继续为驸马请功,为我等自己表功?”
李老侧身看着他狼狈地擦衣拭面的模样,稍一停顿后,倚在软靠上,腆着个大腹便便,却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你啊都快四十的人了,还这般急躁,怎么得行?”
“李老,在您和赵侯面前,我是最小的一辈了,唯有您稳如泰山,我才好跟着您马首是瞻……”
如今没有了令尹子般,他自是没有了倚仗,闻言,王尹面色一晒,顺势在众人当中低头伏小,遇到这般大事,尤其又是落在他一人身上的,他哪里有李老历经三朝那样心不跳眼不急的?
万一他被人又拿此事再当作攻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