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局,是最令人头疼的一种局。
喜欢喝酒和参加酒局完全是两回事。
懂酒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秋美不喜欢饮酒。
甚至说,他不应该饮酒。
自幼入了伶人行,被师父领进旦角功,一切辣的,苦的,酸的,甜的,已经与秋美无关了。
只为保住能唱出灵音的嗓子。
不喜欢饮酒的人,不应该饮酒的人,偏偏要一场接着一场被人逼入酒局。
很无奈,不是吗?
李员外的酒局不能拒绝,因为他们惹不起。
可是,总兵大人,是他们更惹不起的人。
本以为今夜生死难逃,却凭空有一句笑言,挡了局面。
所有人寻声望去,见到一个翩翩公子。
公子一袭素衣,脚下布鞋,手中无扇。
如此朴素的人儿站在这儿,却显得最为华贵。
就连总兵大人那些满身珠光宝气的妻妾们,也被他比下去了。
他的声音很润,说话时,总喜欢带着微笑。
他之所以总是微笑,也许是他知道,自己的笑容很迷人。
“总兵大人想要面子,可不该学李员外。”他慢慢走近,话音轻轻:“大人是护国英雄,李员外只是富甲一方,本就不可同日而语。”
听清了公子的话,总兵大人微起眉目:“难道梅画师另有高见?”
画师?
总兵大人如此说,说愣了秋美。
秋美当然认识这个公子,他就是梅潇焉。
他就是那个想让秋美叫他“焉知”的人。
他说过自己是个画师,秋美并不相信。
如果,总兵大人不称呼他为画师,谁敢相信,一个画师,敢挡总兵大人的话。
“今日有幸,总兵大人的家眷都在。”梅潇焉走近,轻施一礼:“我愿用半尺竹笔,画下护国英雄一家与伶界美人的画像。”
“好!既然梅画师如此关照纪某,纪某当以万金酬谢!”
武人说话,底气十足,所有人都听得真切。
万金一画,梅潇焉真是好大的面子。
他却淡淡一笑:“护国英雄有慷慨胸怀,我也想借花献佛。”
转头看向秋美,玩味的一笑,再对总兵大人说:“我想将万金赠与戏班子,不知总兵大人可应允否?”
总兵大人仰首大笑,似乎笑文人酸腐:“我的钱,我爱怎么花就怎么花,你的钱,你爱怎么花就怎么花,何必问我?”
梅潇焉施礼谢过,转头对班主说:“你们该谢总兵大人的赏赐,晚上可以多加几道菜了。”
戏班子一行人,齐齐施礼谢恩。
秋美无意的看了梅潇焉一眼,却发现他也正在望着自己。
“画像需要一些时间。”梅潇焉淡淡有声:“那么,万秋露留下,其他的人就回吧。”
“大人,秋露大病未愈,怕是……”班主想带秋美一起走,鼓足勇气,再次说情。
却被秋美打断了:“就请班主和师兄们一起回吧。”
班主未动,师兄们也寸步不移。
秋美知道他们的心意,悄悄对班主说:“有他在,我放心。”
昨夜,他将貂蝉带出残局,今日,他又解了虞姬之困。
虽然班主不懂,一个画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面子?
但只要秋美信他,班主也会稍稍安心。
班主将秋美的话,带给了师兄们,众人离去。
梅潇焉又向总兵大人讨了一间房,说是让秋美精心装扮,打扮出一个最漂亮的虞姬。
他说的话,总兵大人都应允了。
他帮秋美拿了扮相的应用之物,与秋美双双离去。
他走远之后,总兵大人的三妾不服,嘟起红唇:“老爷也太纵容他了,他的一幅画,凭什么值万金?”
“万金?”总兵大人轻笑:“江苏省府总兵,曾出价百万金,只想求他一幅字,却被他拒绝了。”
三妾动容,倒吸一口冷气:“几个字能值百万金!他到底是什么人物?”
“他的妹妹,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
原来是借妹邀宠,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是皇帝的书画老师。”
天下无人不知,当今皇帝,书画双绝,他居然能给皇帝当书画老师!
三妾低下眉目,终于不敢再想他半个不字,只是满心疑惑:“那,按理说,他应该有太师傅的官衔才对,怎么不在京府呢?”
“这正是此人的高明之处。”总兵大人沉声长叹:“伴君如伴虎,哪有漂泊四方自在?”
秋美又扮回了虞姬,柳叶杏目,胭脂桃红。
英俊少年郎,瞬间女儿情。
梅潇焉端量了一会儿,轻轻一笑:“貂蝉是收服吕奉先的才智佳人,眉目吊得高一些,会显得巾帼英雄。”
说过貂蝉,再谈虞姬:“虞姬是钟情于西楚霸王的温柔女子,如果眉目吊得同样高,会少一些楚楚可怜。”
秋美望向铜镜里的自己,这种青伶的妆容,他已画过了十几年。
师父怎么教的,他就怎么做,从没听过有人这样诉说妆容。
他说的似乎有理,虞姬的妆容,如果换了头饰,更了罗裙,正与貂蝉一般无二。
见到秋美纤眉微蹙,已知他品味出其中的不同,梅潇焉提起胭脂笔,淡淡微笑:“你若不嫌弃,可否许我为你重新画眉?”
秋美没说话,洗净了帕子,擦去脸上已画好的妆容。
梅潇焉提笔蘸色,在秋美的脸上细细描绘。
他的呼吸轻敛,眼神凝注,似乎在做平生最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