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难忍的人,她都忍了。
犯不着与这些不值一提的舞姬计较。
杨氏笑着放下茶盏,对琬儿招了招手:“琬儿过来。”
琬儿看了阿娘一眼,又将目光转向了阿耶。
他觉得自己幼小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他没理阿娘,而是走到武敏之面前,歪头望着他,眼睛眨巴眨巴的,一会儿就蒙上了一层水雾。
“耶耶嫌琬儿烦了?”他噘着嘴,奶声奶气的,问得却很是认真。
“琬儿!”杨氏哭笑不得,伸手想拉开琬儿。
武敏之却笑了,他坐直身子,将琬儿揽入怀中,伸手揉了揉琬儿的头发,又拧了拧他粉嫩的小脸蛋,不知怎么了,心里突然就是一酸。
他将儿子搂入怀中,用下巴摩挲着他的头顶,柔声道:“琬儿,耶耶爱你都不够,怎会嫌你烦?”
也许,这个小小的少年郎,最大的烦恼,就是耶耶嫌他烦。
武敏之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那时候,他也如琬儿这般大,也是这么一身素缟。
他一只手紧紧地牵着小小的月娘,另一只手紧紧地搂着阿娘的腿,望着那些目光莫测的族人,满眼惊慌。
他的耶耶去世了,不会再搂着他,也不会再护着他了。
他搂着琬儿的手一紧。
他的确糊涂,差一点儿,就让他的琬儿成了当年的自己。
他很庆幸,差了那么一点儿。
有多庆幸,就有多感激。
他搂着琬儿出了会儿神。
“琬儿,乖,去玩儿吧,耶耶在这里看着你。”回过神来后,他长舒了口气,轻轻地捏了捏琬儿的鼻子。
琬儿飞快地在他的脸上啄了一口,欢天喜地地去了。
“这孩子……”杨氏嗔了一声,又忐忑又骄傲。
武敏之躺回榻上,支着额头沉吟半日。
“那人……”他迟疑着问。
杨氏笑道:“就住在隔壁院子,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出入自由,并不敢难她。”她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大郎,可要去……看看?”
武敏之沉吟不语。
这段日子,他一直避免去想她,说不清为什么,他对她似乎又期待又害怕。
至于期待什么又害怕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杨氏见他不说话,脸上不由露出两分忧色。
她轻咬下唇,犹豫又犹豫,终于鼓足勇气,怯怯地道:“大郎,有一句话,瑜娘……憋了几日,不知……当讲不当讲?”
武敏之似乎没听见她的话,慢慢地端起茶盏,举至唇边,浅啜了一口。
武敏之没反应,便是最好的反应。多年夫妻,杨氏早习惯了这样的交流。
她无不担忧地道:“晨起瑜娘去请安,祖母今儿倒睡了个好觉,还未醒呢。瑜娘候了半日,怕惊扰了她的清梦,只得退了出来。”
她仔细地看了武敏之一眼,转头对侍立在身后的婢子吩咐道,“找个人跑一趟,看看祖母可醒了。若祖母醒了了,瑜娘少不得再亲自过去一趟。”
武敏之还是不说话。
杨氏小心地问道:“大郎……可要去看看祖母?这几日她为你日夜悬心……”
武敏之看了她一眼,她心里一惊,涨红了脸,陪笑道:“并非瑜娘多嘴,瑜娘只是担心,祖母,祖母还未见过她。瑜娘却见过……”她的脸红了又白,眼睛里满是惊慌。
成亲数年,杨氏最初的天真烂漫,迅速变成了惊慌无措。
武敏之都看在眼中。
但杨氏既是荣国夫人的远亲,又是她为他定下的好姻缘,他对她,一直相敬如宾,却怎么也亲近不起来。
自然也就没什么可说的。
他默然良久,终于开了口:“我自有主意。”
杨氏心里顿时安定了不少:“大郎不怪瑜娘便好。”
武敏之饮了一盏茶,又逗了会儿琬儿。看他跑开了,隐入了远处的花木丛中,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放下茶盏,站起身来,对杨氏道:“若琬儿问起我,告诉他我去去就来。”
杨氏点头:“大郎放心,我会好好的陪着琬儿,他一向很乖,不会闹的。”
她目送着武敏之远去,待他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外,才回过头来,眉头微拧,自语了一句:“我瞧着,那位娘子来得匆忙,也不知可带够了过冬的衣裳?”
那舞姬转着眼珠,望着武敏之离去的方向,没有说话。
武敏之说的那人,正是春四娘,此时她也在院子里晒太阳。
阳光很好,空气清新,少狗不知愁滋味,没心没肺胖成了雪团的月奴,追着自己的影子玩得正欢,初一唇边挂着娴静的笑,象个慈母一样做着针线。
多么美好的画面。
惟一不美好的是春四娘。
春四娘觉得自己的心都要长霉了。
本以为救武敏之有功,接下来,自己的人生,就可以象照前辈们的自传所写的那样,走上人生巅峰了:武敏之的老祖母,也就是武后的娘,手一挥:赏黄金千两;武敏之的老婆则应该求着她姐妹相称;武敏之呢,自然是眼冒红心以身相许——虽然她不需要。
但在她义正辞严拒绝了三人之后,这三人更加觉得她白里透红,与众不同,然后,她的一言一行就有了特殊的含义。
她要个良民的身份,还是问题吗?
再狗血一点,武后感谢她救了自己的侄子,又觉得自己有勇有谋有情有义,是个可堪大用的人才。于是一道圣旨,封自己一个县主郡主什么的,也不是不敢想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