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夫人心里一沉,黯然半日,点头道:“也罢。顺娘既然已打定主意,便由你罢。”
韩国夫人没想到母亲会这么爽快,不由一愕。她抬眸望向母亲,见母亲的神色甚是恳切,眼里不由浮起了一层笑意。
“顺娘说得对,敏之自有他的造化,顺娘亦如此。我已年近九十,还能活多少年?操这些没的惹人嫌的闲心干啥?只怕,少操这些个闲心,倒能多活上两年。顺娘以为,娘就不想作个普通的娘亲么?可自你妹子进了宫,一大家子人全仰仗于她,就由不得娘了。”
她的眼中突然有了泪。
韩国夫人在心里叹了一声,脸上却并没有表露出来,只垂眸低声道:“是顺娘不孝。”
荣国夫人摇头道:“你这孩子,如何又埋怨起自己来?由不得娘说你,多少大事,大大咧咧毫不在意,却最是在这些无关紧要之事上浪费心思。你这性子,若不改,只怕于人于己都算不得好事。”
韩国夫人又一笑:“阿娘放心,我这不在改了么?”
荣国夫人心说,你这一改,倒更让我不安了。
她不知道两个女儿之间发生了什么事,问顺娘,顺娘说没事。问媚娘,媚娘说既然姊姊说没事,自然便没事。可顺娘回府这么多天了,宫里竟然不闻不问。这在之前,可是从未有过的事儿。她怎会相信没事儿?
荣国夫人皱眉道:“这许多年来,我们娘仨是如何过来的,你也清楚。说是相依为命,一点也不为过。媚娘身份尊贵,处处照顾你我,还有敏之,自不必说。但若没有你这作姊姊的帮衬,她又如何能走到今日?小时候,娘与你姊妹算命,多少相师都说,你姊妹二人命格奇特,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命。必须得相扶相持,方能有好结果。你也看见了,当时你嫁入了洛阳贺兰家,你妹子进了宫,姊妹分离两地,结果如何?你年纪轻轻便守了寡,你妹子在宫中郁郁不得志,哪里有个顺遂的?及至后来,你们聚在了一处……”
以前顺娘从未怀疑这些相师的存在,此刻却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不知这些相师有没有告诉阿娘,天下万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而且女人心性,最是难测,哪有个长久的?
“顺娘一向温顺,不说好歹。但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怨着我,怨我偏心媚娘,处处只为她考虑,为了她,不惜置其他人不顾。”荣国夫人揾了揾眼睛,“可顺娘你怎不想想,如今我们武家,可不都因媚娘,才有的今日?她好,我们一家子,自然都好。她若有个好歹,我,你,敏之,却又靠谁去?我已是这把年纪,还能活几年?荣华富贵,我都这把年纪了,自然是不在意的。顺娘你已四十出头,想来,许多事,也已看破无所谓了。只是敏之,他还年轻,他的将来如何?还有琬儿,他才多大,他的将来又如何?顺娘就不为他们想想?”
阿娘这般年纪了,韩国夫人原本不想让她担心,可如今看来,不解释清楚,阿娘怕是不会甘心了。
她想了又想,终于淡淡地道:“阿娘想差了,顺娘从未怨过阿娘。要说偏心,”她想了起来,“顺娘从未去想这些。不过,说来好笑,阿娘觉得自己偏心皇后,可皇后,却也觉得阿娘偏心顺娘哩。”
荣国夫人一惊,看顺娘不象开玩笑,怔了半日,颤声道:“此话当真,媚娘果真……这话从何说起?”
韩国夫人抿嘴笑道:“阿娘说的是,这话从何说起呢?”她想了想,“阿娘可曾记得,顺娘十五岁那年,阿娘得了块难得的布料,为顺娘裁了条新裙子,原是让顺娘在及笄礼上穿的。”
荣国夫人皱眉道:“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况且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哪里还记得?”
韩国夫人摇头叹道:“可是皇后全都记得,顺娘也记得。顺娘记得,阿娘怕皇后不依,特地寻了块看上去差不多的布料,为皇后也裁了条裙子。阿娘再三叮嘱顺娘,让我不要与皇后说起,若皇后问起,便说两块布料是一样的。”
荣国夫人虽想不起这桩事,不过顺娘的脾气她可是清楚得很。她斜了顺娘一眼,忍不住道:“你从小与你那妹子亲近,只怕转头便将娘的话告诉了她。”
韩国夫人的眼圈突然一红:“阿娘说得没错,的确,还未等皇后问起,转头我便告诉了她。皇后果然不依,说好的不给她,她并不计较,只是偏要做这哄骗之事,明显拿她当作傻的,却让她伤心。吵闹无果,她抄起剪子差点绞了自己的裙子。”
荣国夫人出了会儿神,黯然道:“媚娘的脾气,自小就大。不过也怨不得她,当时家里是什么状况,顺娘你也清楚。若她也是你这般脾气,别说她难有今日,只怕你我,也早已被人欺凌至死。”
韩国夫人道:“顺娘身为长女,却要靠皇后庇护,一直心怀歉疚。故而,故而待她……”她的眼圈儿更红了,“难为阿娘,倒还记得顺娘自小与皇后亲近,可皇后她……”
韩国夫人定定神,努力笑道:“阿娘你知道皇后怎么说?她说,她记得,那是条石榴红的裙子,红得真是好看。她很是喜欢。她记得,在及笄礼上,顺娘穿着那条裙子,真是好看极了。”
荣国夫人似乎想起来了,她不确定地道:“我记得顺娘也很喜欢,但及笄礼之后,便脱下来给了媚娘?”
韩国夫人点点头:“我当时虽然很舍不得,但是不想让皇后伤心。及笄礼刚完,便脱了下来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