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没有没有,奴婢走错地方了……”
身为御用医师,这些人跟赵高这种内臣很是熟悉了,毕竟嘛,太医的脑袋经常说掉就掉,为了干好这份差事,打点好皇帝身边人很是重要,关键时候一句话,提前知道一些症状,这些都能顺圣意救自己一命。
“中车令别急着走啊,到了春日阳气升百病起,还是让老夫给你把把脉,开一济去火药才更妥帖。”
赵高抹了把额头汗水:“奴婢哪有什么病,太医丞说笑了。”
看来那太医丞也是个熟络的不行的,张嘴说了一句:“还说没病呐,没病你怎么出那么多汗?天还不是很热呐。
中车令,我们医者有一句话叫做绝汗如油,无事出汗,这可不是好事啊!”
赵高眼睛一亮:“绝汗如油?这是何意?”
……
……
实际上,赵高走后嬴政并没有继续休息,拧干绢帕擦拭全身,也不知这种事情有多久没做过了,可是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现状,只能亲自动手。
擦掉一层层粘稠的汗水,嬴政知道这是元气正在飞快流失,腹部传来阵阵下坠,他同样知道即使自己蹲下也不会出恭,因为那种感觉的原因,是丹田再也提不住那口气了……
气喘吁吁的擦汗,却出了更多汗,这种绝望无以复加,嬴政深深叹息早知如此不该离开上郡,不该离开九原郡的。
不过事已至此,得到蒙氏拥护的嫡长子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吧?三十万多九原军,打也能打回咸阳了,说不定半路还能覆灭个贼寇以添新君威望……
想到这里,嬴政不再作无用之举,他将冠冕穿戴齐全,将车窗推开一条缝,打量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眼神贪婪又不舍。
朕的,朕的,都是朕的!
城是朕的,地是朕的,人也是朕的!
如果没有楚贼该多好?也许自己还可以看到更多陌生地方插上秦旗,驰道铺设大军遥指,边垣相连抵御外夷,为什么就没人懂呢?
李斯老朽了,蒙恬也改变一些,他们都说着让大秦喘口气,可是嬴政实担心,一旦休息成为一种懒惰的习惯,扶苏如何带领大秦再度开疆拓土?
恍惚之间,他又想起楚国那条宗法:三年不出兵,死不从礼!凭着自己这番功绩,到了哪都无愧于再见列祖列宗吧?也许大秦也该这样要求后人?
嗓子又开始痒,嬴政不敢咳,从虚弱变成精力充沛,他实在不想回到过去的感觉,而且他还深知,一旦自己重回虚弱,那才是大限来临之际,咳嗽,就是一种表象。
捂着嘴再看窗外,视线慢慢变得模糊,分不清蓝天黄土的界限,嬴政转而醉心于近前的黑红两色,脚步声声踏破疆域,戈矛林立横扫六合,自己就是凭借他们一统天下的,生在哪里无法抉择,若是在这群人的包围之中死去,即使到了那个世界也没什么孤单的吧?
“陛下在看什么?”
嬴政转头,眼前人影同样模糊,就连面孔都看不清了。
狠狠的眨了几下眼睛,他问道:“诏书都送出去了吗?”
赵高来回摆动几下脑袋,确认皇帝确实出了问题,按捺住心中狂喜,用稍有些放肆的声音说道:“回陛下,送出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赵高啊,你陪伴朕已经多少年了……”
“回陛下,三十多年了吧。”
“三十多年,朕这大位也坐了三十多年,三十多年沉沉浮浮,你我皆是一起走来的……”
听到皇帝自称我,赵高心中一点唏嘘之感都没有那是假的,可他已经做出了决定,只得低头回道:“陛下保重圣体,奴婢还可以服侍天子三十年。”
“咳…朕刚才看到外面军士,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咳咳……”
“陛下……!”
浓重的血腥味已让两个看得清看不清的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嬴政捂住嘴,艰难的说道:“你……你听朕说完,朕要……仿照虎贲面目身型烧制陶俑,咳咳咳……埋入骊山,时刻伴朕左右……咳咳咳咳……”
鬼使神差的,赵高忽然冒出一句:“何不将他们通通殉葬?”
嬴政闻言好似重新认识眼前人一般,睁大找不到焦点的眼睛,怒气却已化作血气,灌的他双眼通红:“大秦的中流砥柱,岂容你放肆!”
言罢,他以双手掐住赵高脖颈,声音嘶哑的吼道:“三十余年,朕怎么没有看出你有这般歹毒心思……咳咳,来……咳咳咳……来…人……将赵……殉……”
赵高魂儿都飞了,也许是从太医那里知道的消息让他忘形,他到现在还想不通刚才为什么会说出那句话,皇帝可以死,皇帝也马上死,但是绝不能跟自己有关!否则到时候不用旨意,就有一群人逼着他来殉葬!
勉强撑住脖子上的双手,两个人同时剧烈喘息,也幸亏皇帝声音变得嘶哑,再加上銮驾密闭声音难传才让外面之人不知道车内发生了什么。
此时此刻,赵高只寄希望于那双手快点力竭,然后才能再见生机又不留下后患……
也许命该如此,也许嬴政浑身元气丧失太多,渐渐的,就在那颗没有胡须的脑袋喘息更重之时,冠冕齐戴之人却已气息更弱。
生机一点点溜走,双手变得钳制不住,生与死之间,一生一死的天平还是倾向了赵高,让他在头晕眼花之际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
“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