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别的地方,他都去不了。
而碰巧的是,聂小倩的状元桥和他的阆苑桥虽然遥望,但一东一西,由着护城河勾连在一起。
所以,他们两鬼也算是比邻而居。
聂小倩的一举一动,映着水面,自是瞒不了他的眼睛。
可就在刚刚,聂小倩离开了他的视线,跟着一个落拓的书生走了。
这让七夜很恐慌,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一样。
七夜的预感是正确的。
很快,不好的事情马上就来了。
宁菜臣隔天带了三百文前去衙门赎自己的砚台笔墨,没想到,衙门的人告诉他,隔了一夜,还要多交二百五十文的保管费和过夜费。
宁菜臣争辩:“这朗朗乾坤青天白日,怎容尔等胡乱放肆搜刮民财,你们这是罔顾法纪......”
还没等他说完,胸口就受了一记臭脚。
“臭穷酸,你能,你就去告老子啊!”
说完,还呸呸呸对宁菜臣倒地的方向吐了几口高贵的吐沫。
宁菜臣脸涨的青紫,从未受过此等侮辱与委屈的他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半天没回过神来。
想到上一次被打出来,这一次又被踹出来吐吐沫,宁菜臣一颗玻璃心碎成了渣渣。
人一旦受了精神上的深重打击,要么就心灰意冷,要么就知耻后勇。而宁菜臣成了中间的那一拨,心灰意冷之下,撇下脸皮后勇了。
算一算年岁,这多年连童生都未考上。就算考上了,也不过才得了一个敲门砖,非要往上考两级才有做县里衙门小吏的资格。宁菜臣转了很久的脑筋,觉得科考这一条路基本要绝了希望了。
而做小本买卖什么的,免不了又要被那公差辱没,宁菜臣又歇了走这一条路子的心思。
那末,要怎么办呢?
百思不得其法的宁菜臣忧伤了。
这一忧伤,让他又走到了那桥上看风景。
镇上统共两道桥,一道名为阆苑,一道名为状元,两个都是飞跨两岸的石拱桥。
两桥相距不远,不过,宁菜臣因为回家总是走状元桥,所以他总是喜欢在状元桥徘徊。
这一徘徊,自是又遇上了聂小倩。
“最近我们好有缘啊,宁菜臣!”聂小倩白天不敢露面,在桥头里探头探脑的嬉笑道。
“是啊是啊!”宁菜臣敷衍道。
对于眼前的这个鬼,可能见得次数太多的缘故,他已经有些见怪不怪了。
“没有缘分,我们怎么会天天见呢?”聂小倩继续自顾自说道。
“是啊是啊!”宁菜臣继续心不在焉的应声。
聂小倩全然没有注意到这是在自家门前。如果一个人天天在你家门前晃悠的话,就算你不想碰见也难。当前,前提是你必须在家。
“你是读书人么?聂小倩想起自己的状元郎,忽然问。
“也许算是吧。”宁菜臣沉默了一会儿,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什么叫也许算是啊?是就是,不是就是不是。什么叫也许算是?”聂小倩糊涂了。\
宁菜臣回答不出。
这个问题很伤自尊的。
说是吧,他连最基本的童生也不是,读书人只有成为童生才能成为传统意义上被认可的读书人。说不是吧,好歹他也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了,身份也比普通的平头百姓高出那么一截子,让他蓦然承认自己不是读书人,委实让他有些接受不能。
见宁菜臣不回答,聂小倩破天荒的没有追问下去。
两人默然了一会儿,聂小倩终于是忍不住了,惆怅的道:“你认识状元郎么?我在这儿等他等了很多年了。算命的说,我的夫婿是状元郎,他会骑着高头大马来接我。可我等了这么久,也没见他来。”
宁菜臣不知道怎么说。
镇子里好多年都没出过状元了,自然也没有状元郎骑着高头大马游街让她聂小倩看见。
“唉......”聂小倩忍不住叹息一声。
“唉......”宁菜臣忍不住心里叹息一声。
连鬼都想找个状元郎做夫婿,怪不得,他宁菜臣已经四十好几了,还没有正经的姑娘愿意嫁给他。
这天光,在两人的各自沉默中,又幽幽的散尽了。
这一天,聂小倩没有跟着宁菜臣回去。
宁菜臣走着走着,发现自己肚子饿了,就拿了自己带的硬烧饼坐在一座灯火通明的楼下恶狠狠的啃,一边啃一边噎的翻白眼儿。
丝竹的声音慢慢飘了出来,夹杂着曼妙的唱曲儿声,隔着一堵墙,仿佛是两个世界。
一边人声鼎沸、酒香肉香,一边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宁菜臣孤单的看着黑漆漆的夜色,心里充满了饱胀的酸涩。
连带着,那坚硬如铁的烧饼也变得难以下咽起来。
那一份想要出人头地的愿望,像是一把大火,更加迫切的在他的内心里燃烧。
大丈夫,如果就这么窝窝囊囊的死去,还不如从来没活过这么一遭。
可是,这天底下,又有什么是他宁菜臣能做的呢?
思及此,宁菜臣终是再也吃不下那烙喉咙的烧饼,靠在那墙边扬起了泪水快要涌出的头颅。
宁菜臣很是颓唐了一段时间。
他回到家,换下长衫,穿上短衣跟着爹进了田。
春雨如油,积满水的田里满满撒下一把把惹眼的嫩青。
宁菜臣披着蓑衣,拿着一把青葱的稻苗弯下了腰。
早春的水还有些凉,更何况天上还下着绵绵不绝的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