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微微转过头,见到舒皇后一双明目温和润泽,心中竟是也跟着一软。
脱口便道:
“梓童说得有理。”
舒皇后轻轻笑了一下。
旁边张淑妃看得咬牙,可是她没有办法,因为她没有看明白傅念君与帝后三人之间的哑谜。
她从小生于市井,即便后来再如何努力,也无法与书香门第的小姐相提并论,她也知道皇帝身上的文人之风颇重,怎会不爱红袖添香,因此便对后宫之中多有留意,不是些有脸的木头,唯一疏漏的,就是当年她怀有身孕之时,被舒氏暂且拢过去一阵皇帝的心思。
但是好在舒皇后身上依然是贤淑占了大头,后来张淑妃生完周毓琛重出江湖,舒皇后也没有下决心去争抢,便也无法再与皇帝有那样的日子了。
其实若没有张淑妃,皇帝也会喜欢这位年纪比自己小很多的继妻的,做男人的,哪里不希望身边有一位知情识趣,懂自己心意的佳人。
便如当下,皇帝的心思舒皇后明白,张淑妃却不明白。
张淑妃虽书读得不多,却善于揣摩帝意,她望向傅念君的眼神直如寒冰。
这丫头是什么妖魔鬼怪化作的人形,竟是有本事处处给自己添堵!
傅念君心下一松,看帝后这神色,自己兵行险着,似乎还是值得的。
皇帝正在高座上说着:“傅小娘子这件衣裳确实提醒了朕,这宫中的宫人年年增设,用胭脂面换了白头,白白蹉跎岁月。朕是天下之主,天下子民皆是朕的责任,今日朕便布下旨意,后宫之中裁撤宫人内侍,放遣散银钱,送归各家。来年春日,朕可不想再见到‘春来泪痕’了啊……”
说完这话,皇帝竟是笑了起来,十分温和的模样。
当下殿中的宫人内侍无不吃惊欣喜,忙跪下叩谢圣恩。
他们之中,即便有些还不到年纪放归出宫,但是他们在宫里总有多年的老友、师父,这样的恩典放下来,对很多人来说,就是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而官家和娘娘这样和善,也让他们更为热切地愿意为皇家卖命。
皇帝看着堂下一片感恩戴德,甚至崔尚宫都眼泛泪光,心里只觉得万般满足。
他心想着,这一年事事不顺,或许这是个好兆头,恩典放下去,祖宗也会感觉到自己为君的仁厚宽容,说不定来年保佑,不仅风调雨顺,西夏也乖乖地不敢造次。
这样美美地想着,皇帝不由看着跪下的傅念君也越看越满意,正好舒皇后在他耳边说着:
“傅小娘子怕是没想到她一件衣裳会引得官家放下这样的旨意,官家可莫吓到这孩子了。”
皇帝一听她这话里的意思,也笑道:
“梓童似乎对这傅小娘子挺满意?”
舒皇后只是微笑:
“聪明懂事的后辈,臣妾哪有不喜欢的。”
皇帝也笑了笑,心里不由转起了别的念头。
傅念君只觉得自己紧张地舌根麻,退到人群中时,才微微松了口气。
随后崔尚宫便宣布了女红一项的胜者。
竟是裴四娘与傅念君同得魁。
其实傅念君做的那件衣裳,不过是个取巧卖乖的工具,帝后因着她,想到了要释放宫人,给了她这个恩典,实际上她比人家强的,依然是头脑灵活和多的那点墨水。
而裴四娘,确确实实在女红上是要胜于其他人的,因此这个魁,傅念君有点心虚,裴四娘有点委屈。
这次是张淑妃和徐德妃掏了腰包给她们二人封了赏,皇帝的赏赐则更厚重,只问她二人想要什么东西,他若有,必然赏赐。
众人心里皆是一惊。
金口玉言,九五之尊许下的诺言,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那可真是重如泰山。
连舒皇后都微微诧异,若是这两个孩子说出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他该怎么收场?
但是皇帝今日显然心情好得有些过分了,给的抬举也很乎寻常,若是御史台的言官在此,怕是又要揪住了好一顿说,好在这里只有用敬慕眼光望着自己的后辈们,这让他觉得大大地满意。
裴四娘咬了咬唇,其实她多想直接说,请求皇帝将自己指婚给淮王,可是理智告诉她,她要敢这么说,怕是父母亲都要将她打死在祠堂里了。
这就很考验一个人的临场应变能力了。
裴四娘定了定神,也不敢去看傅念君的神色,索性咬了咬牙,依然保持着她那个抢占先机的习惯,快一步开口道:
“官家,臣女不敢有所求,只求一件事,希望官家保重龙体,护大宋江山千秋万代!”
傅念君:“……”
好谄媚啊!
她就不会起鸡皮疙瘩吗?
当然皇帝是听惯了这样的话的,只是讶然道:“真的别无他求?”
裴四娘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臣女确实无所求。”
她怎么敢有所求啊!
就是淮王殿下站在她跟前跟她招手她也不敢啊。
谁能在官家和娘娘面前表现地这样贪婪呢?
她还指望着做淮王妃的。
皇帝无言了一下,觉得这丫头官腔打得厉害,没有配合自己,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便问傅念君:
“傅小娘子呢,你又有何求?”
舒皇后察言观色,笑着插嘴了一句:
“你可别也跟着再来一句愿本宫长命百岁,那可真是有趣了。”
她这是委婉地提醒傅念君好好说话。
伴君如伴虎,从来就是一句该写入典籍的至理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