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复声开门见山,方才还滔滔不绝,能言善道的吴亮嗣和黄彦士二人,顿时有些发窘。
反倒是一直不说话的官应震感叹一声,“啪”的拍在大腿上,不无激愤地道:“既然殷给事如此坦诚,我等也当直言。”
吴黄二人随之点头,脸上满是哀怨。
官应震顿了顿道:“这些年,朝廷中,以东林一派势气渐盛,尤其,在前任首辅方从哲离开内阁之后,东林一党更是盛气凌人。凡朝廷之中,不从其者,皆为异党。”
“是啊,东林匹夫结党逞威,挟制百僚,排除异己,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黄彦士愤然道。
吴亮嗣轻叹一声,“唉~,如今朝廷上下,如同我等,不从其流者,走的走,散的散。即便勉强留下,忍辱负重,也是倍受排挤。就是熊经略那般贤能之仕,也屡遭东林张鹤鸣的掣肘。还有些人,更转而投靠了阉人门下,只为能与东林匹夫分庭抗礼。”
“试问,天下男儿堂堂七尺,非到不得已,又有谁甘心居于阉人之下,听太监的差遣呢?!”官应震顿足道。
“此番广宁大捷,巡抚经略同发两份举荐奏章,若非是东林匹夫一味阻挠,殷给事想必早已身居高位。怎可能连立两次大功,却仅是个从七品给事呢?”
吴亮嗣愤然道:“东林匹夫,一心只想独揽大权,连殷给事如此贤能之仕都逃不开他们的排挤。长此以往社稷危矣!国家危矣!”
一番大道理之后,殷复声缓缓起身,在房中踱步沉思。
有人说,明朝亡于党争,这种说法在殷复声看来蛮扯淡的。
任何事物的进步,都是在竞争中促成。没有竞争就没有进步。
“争”本身无错,错的是相争之人,相争之事。
而明朝最终的灭亡,恰恰正是,瓦解了齐楚浙,击溃了魏忠贤,东林党一家独大之时。
当这种竞争的平衡彻底被打破,政局再无进步的动力,便注定走向衰亡。
殷复声沉思片刻后,无奈道:“三位大人虽是言之有理,可惜下官小小一个给事中,又能做什么呢?”
听殷复声如此说,黄彦士激动地霍然而起,“殷给事过谦。其实,早在殷给事擂台大败朝鲜武士之后,我等已然看出,陛下对你十分赏识。如今广宁再立奇功,别看陛下只封你小小给事,可世人皆知,科道之中不论品级呀。”
“是啊,陛下钦封你给事中一职,恰恰对你是莫大的信任。”吴亮嗣顿了顿,支吾道:“所以……,呃……,若是殷给事愿意……,日后朝堂之上,我等定然竭力相助殷给事。”
“对对,我等有同乡之宜,不比其他人。”黄彦士干脆也不半个同乡了。
愿意?愿意什么?成为楚党一员?
话也挑明了,仨老头儿互相看了看,显得有点儿窘迫。他们也知道,如今莫说是楚党,就是齐楚浙党加一块儿,也没个能在朝堂说上话的高官。
只看眼前这三人,好歹也算楚党领导人物,最高官也就正四品太常寺少卿,居然还有官应震这个退休的老头子,也被硬拉回来主事。
再就是熊廷弼这种,实在是边关告急了,才赶鸭子上架,混了个经略,却也做的无比憋屈。
仨老头儿也知道这种现状,故而吴亮嗣说完,三人互相看了看,有点儿底虚。
黄彦士讪笑两声道:“呃,不单是咱们湖广同僚,还有齐浙等地,一直被东林匹夫迫害排挤的官员,到时皆会鼎力相助。”
黄彦士话音刚落,吴亮嗣接着道:“虽说我等官微言轻,但只要齐心所向,再加之,陛下对殷给事的器重,任那东林匹夫如何阻挠,他日助殷给事在朝中得居高位,也……,是必然之事。”
三人说罢,便死死盯着殷复声,神情紧张。
他们不知道殷复声会不会选择上他们这条将沉之舟。更怕他不仅不上,还要往舟上扔块石头。
殷复声不紧不慢,踱步至窗前,推开窗子。
顿时,一阵凉风涌进,令人不禁打一寒颤,头脑也随之清明了许多。
此时窗外月影斑驳,柔光似水,幽幽的月亮,烟云萦绕,似蒙着一层面纱,朦胧之中带着一丝神秘的气息,仿佛在向世人清奏一段玄妙,又难以捉摸的乐曲。
“殷给事……”吴亮嗣见殷复声半天没说话,却凉飕飕地站在窗户底下,欣赏月亮。心说这什么时候,还有闲情看月亮,附庸风雅?
殷复声正看月亮,被吴亮嗣一声打断了思绪。回头道:“三位大人,东林一党势头正盛,若此时与之强抗,非明智之举。”
仨老头儿一听,脸色骤变,官应震更沉声质问,“难道,殷给事欲妥协于东林一党?”
“当然不是。”殷复声抬手指月,坚定道:“缘于家母与恩师,朝廷之内,学生心向楚人,此心可昭日月。”
“既然如此,状元公为何……?”三人皱眉,疑惑不解地看着殷复声。
“眼下,东林势力遍布朝野上下,其根基很难被撼动。其它诸党唯有韬光养晦,静候时机。”
“静候?!”官应震闻言甚怒,“如此下去,东林一党只会越发猖獗。过不了多久,朝野上下,将再无他党。你叫我们如何静候?!”
殷复声淡淡一笑,“大人放心,且不说朝中尚有阉党日益强大,能与东林党相抗。只要有我殷复声在,重振楚党昔日声威,亦非难事。”
仨楚党领袖一听“重振楚党”,心中为之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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