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蒿家,一个凄惨的场面,一下子就叫平傃几乎昏晕过去。
好在一会儿,平傃醒来,她看到了这样的一个现场:
大概六十平米的大客厅里,简洁又舒适,给人感觉主人是个很有艺术品味的人。
一面艺术化的墙体上,挂着四、五十平米画面的电视机,显得很精美,这种电视机据说是数码的,国内尚无销售,主人显然很有超前意识。
电视机的正前方,一圈子的布艺沙发,黑底色里绽放着硕大硕大的吉祥凤尾叶子,闪着金光似的,显得十分大气又豪华。
一张花岗岩石质做成的大茶几搁置其中,给予了能够站人的空间,也就急剧缩小。
平纬倒在门口角落里搁放小饮水机的小茶几旁,最后打来电话的电话机,就放在了第二层玻璃面上,雪白的颜色,很醒目。
平纬的太阳穴处依然在淌出鲜血来一样,圆睁着的一只黑亮的细长眼,凝视着正前方,过去的那份正义和勇猛的黑眼仁里,净显得却是一份不甘的倔强、不信的惊诧、以及一片不得不拥有的迷茫。
另一只眼,因了太阳穴处的枪击,已全然不见了,眼部位全是一片血肉模糊。
他早已不再呼吸,脉搏也不再跳动。
蒿昊躺在客寝分开的屋门旁边,胸口一片血sè_láng藉。
蒿嫣然却侧卧着,倒在沙发的边上,子弹显然也是射入了胸口,血红色的缕空绣花隐约透明睡衣,已然和鲜血融为一体,分辨不出色彩来了,但她妖冶的脸上依然挂着她惯有的傲视微笑~
平傃一边安排刑警电话通知技侦人员和法医小肖前来勘查现场,一边自己一个人走进了蒿嫣然房间。
冥冥中,有一种直觉,她会大有斩获的。
果真,在蒿嫣然卧室的床头上,平傃看到几张信纸,上面这样写道:
梦的缠绕
我最近总有一个梦,总是缠绕在我的睡梦里:一天,忽闻平纬和我身亡,相信平傃的心,一定是猛地坠落开来,牵扯得很痛,很疼,但却无泪。
这是我此生唯一的女友——
我自认的,那么关注我夭折的媒体报道,我真的有几分感动。
我只有独自咀嚼我的阴暗和污浊,自己毁灭我自己,我不能乞求怜悯和帮助,更不能像以前那样傻乎乎地向那个貌似用正义和良知,掩盖虚妄和卑鄙本性的男人倾诉我的悔恨和虚荣。
我并非需要按照别人的期望,一次又一次地拔高我自己,也不想再一次为了满足虚无缥缈的所谓事业心而故意扮演“圣使”。
我觉得我的饥饿的灵魂,是如此的惶惑,完全失去了鉴别能力。
看,千里长街,万人空巷。
五万名市民走上街头,步履轻轻地随着我的灵车慢慢地穿行,肯定是怕震醒了已经长眠了的我的ròu_tǐ,疑惑就是在祭奠平纬的丰功伟绩?
他们任凭白花铺就的马路上,灵车辗过他们的心灵。
自发的人流,感泣的场面,媒体的喧染,学习的热潮,一切均让我想起我的坦白:
人,都是主观为自己的,只要尚有正气和原则,造成的客观效果必然之趋势,也就变成为了他人!
可是……
平傃肯定会反驳我说:
“瞧吧,如今,你的政绩如此轰烈,你的百姓如此悲恸,你的人生或许是意义非凡的。
可我为何心依然是如此酸楚、语依然是如此失灵,泪依然是如此全无?”
我当然知道,平傃是真的很想很想在我隆重的追悼会上——
如果还有的话扼腕感泣的,我仿佛看见了她会记载在工作日志里的文字:
“你的一生虽然短暂,但真的浓缩了人间精华!
你真的赢了,你红透了半个天!
瞧,你的情人哭成了泪人儿!
看,你的同事和所有认识不认识你的人都为你的早逝而痛哭!
你的生存价值或许已经体现,你该再次笑傲群雄了。
可为何只有一向脆弱而易感的我的泪,不能落下?
我知道生命里最可贵的灵魂是一种自然、健康与尊严的灵魂,我们每个人都希望它能伴随每个人的一生。
只有伤痕累累的人,才是我们一定要救助的灵魂,我们的公安工作就是力争让每一个灵魂都能感受到一些生命的光亮和慰籍。
我们热衷于公安事业,不就是祈望靠自己的一点微薄的仁爱、悲悯和光明来拯救、怜恤和照耀那些经常沉浸在人心的阴暗、权谋的肮脏以及暴力的血腥里的人们吗?
看着自发而来的成千上万的人群,我甚至一直是庆幸而欣慰的:
这么辉煌,这么灿烂地走完了你三十六年的生涯,也许该感谢上苍的安排,虽然尚有遗憾,但却如此完美!
不然,还真的说不定将来的某一天会发生什么……”
是呀!真的,很有可能会有可怕的那一天降临呢!
就连现在的我真的完美吗?
我的龌龊、疼痛和无奈,谁又能知道呢?
我多么多么想让平傃记住这样一句话:
最下流的行为,一定是以最高贵的名义出现的;
最黑暗的灵魂,一定是以最光明的面目展示的。
每当梦醒之后,我就想拜托平傃一件我死也不瞑目的事,可我却无法和她更深层次地沟通。
我只能追随着、缠绕着她的躯体,眼睁睁地俯视着、凝望着她,她却毫无知觉。
或许有一天,我能托梦给她,让她的精神和我的魂魄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