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冷血么?”陆巡摇头,“我只是做了个合理的推断,从利弊得失的角度权衡考虑,尽量降低损失,并取得最大的回报。赵高如果能和夜王同归于尽,学院的损失就会降至最低,如果他无法杀死夜王,那么幸存者和营救小组就危险了。”
“上校以前也经常这么说。”贝儿靠在椅背上,抬头望着车顶,“他总是教我们要学会弃车保帅壮士断腕,在关键时刻果断地舍弃累赘,最大程度地止损。”
“这是正确的。”
“我知道这是正确的。”女孩点头,“但我学不来啊……我从来都不是个果敢的人,安娜之前经常笑话我有选择恐惧症。”
“主任?”陆巡一怔。
“好几年前的事了,安娜抓到了两只兔子,她愿意送给我一只当宠物,但另一只就要作为实验动物被注入末日病毒,她让我挑一只走。我蹲在笼子前面犹豫了整整一下午,也不知道该抱走哪一只,只好跟安娜说我要想一晚上,明天早上再来。”贝儿解释,“等我第二天再去图书馆的时候,只看到了两只兔子的骨灰。”
“如果你当时做了决定。”陆巡说,“你至少还能救走一只。”
“你懂个屁啊。”贝儿撇撇嘴,“你知道为什么会有选择恐惧症么?选择拥有谁是很简单的,但选择放弃谁却很困难,我当时在笼子前蹲了一下午,其实真正想要哪一只我在一秒钟之内就决定了,但我在考虑是不是要放弃另一只时却花了一下午。我知道如果我选择其中一只,那么另一只就要被注入末日病毒然后投入高温焚烧炉烧成灰烬,我怎么能轻率地做出决定?”
“安娜总是说果断是一个成熟男人必备的素质。”贝儿吐了吐舌头,“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是男人,我只是个女孩啊……而且我不喜欢那些看上去杀伐果决的人,像上校一样,一切都只以利弊和损失收益来评判,把人命当做砝码放在天平上称量,这样的人难道不是怪物么?”
贝儿·尼卡诺尔说出这句话带着小女生的自由和任性,她靠在座椅的椅背上,怀里抱着anizo重型狙击步枪,耀眼的淡金色头发散落在肩上。
“赵高之前说我是圣母婊来着。”陆巡忽然说。
贝儿一愣,她不太明白这个词的意思,皱了皱眉头。
“圣母婊?”
“指那些无原则底线包容,原谅别人,对任何人都讲关爱讲道理,满口仁义道德,实际上什么都做不到的人。”陆巡低声说,“后来想想他说的其实没错啊,我就是个圣母婊,总是无条件无原则地信任别人,所以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赵高的动机,我以为他不会害我,也不会害学院里的任何人……但圣母婊在这个世道里是活不下去的,我之所以活到现在还没有死……是因为柠檬替我死了。”
陆巡的声音发抖。
“我晚上做噩梦,看见那个雨夜里她从楼顶上跳下去,我在后面追,怎么追都追不上,我看到有一只漆黑的、血淋淋的怪物从柠檬的身体里钻出来,她转过身来朝我笑,一边哭一边笑,眼泪都是黑色的血……然后我就被吓醒了。”陆巡喃喃,满头都是冷汗。
“后来我想,如果不是为了救我,柠檬根本就不会死,如果我不那么愚蠢,那么她现在应该还好好地坐在这里。那么多人劝我让我离柠檬远一点,说我和她靠得太近注定不会有好结果,但我不相信,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注定的事……我真是个混蛋。”陆巡抓着自己的头发,声音开始哽咽,“我想着她现在可能躺在某个阴冷黑暗潮湿的角落里,没有阳光,也没有人哀悼,老鼠撕咬她的身体和衣服……”
陆巡说不下去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无论你怎样痛哭怎样追悔,离去的人也不会再回来。
陆巡想起当初他和柠檬分到一组执行任务,那个姑娘坐在他身边的副驾驶座上,怀里抱着长刀,呆呆愣愣,总问些莫名其妙的奇怪问题……比如说:“陆巡,你说月亮为什么不是方的呢?”
“陆巡,为什么天上只有一个月亮呢?”
“陆巡,你说天上有多少颗星星?”
“陆巡,你说太阳距离我们有多远啊?”
陆巡?陆巡陆巡陆巡陆巡?陆巡你知道么?
那么高冷的一个姑娘……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白痴问题?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月亮为什么不是方的请你问月亮去啊,星星有多少颗你问星星去啊,太阳有多远你问太阳去啊……太阳就在你的头顶上你抬头就能看到了请不要干扰我开车好不好?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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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儿想安慰陆巡,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去过柠檬的墓前,只有很小很小的一座碑,一点也不显眼,真是和那个姑娘的风格一模一样。
贝儿没有见到柠檬的最后一面,那个雨夜里发生了太多事,一切都太突然,贝儿和阿利安娜遭到塞壬女妖的追杀,她没有时间和精力顾及其他人,贝儿最后一眼看到柠檬时那个黑衣女孩跌坐在上校的尸体前呆若木鸡,背影被暴雨浇透。
贝儿望着前方的重型攻坚机甲,雷赫懒洋洋地坐在机甲的手臂上,背靠着机甲的舱盖,两条长腿搭下来,嘴里叼着一根狗尾草。
蒙蒙的细雨落下来,雷赫也不躲,他抬起头,淡金色的额发被雨水浸湿,黏在额头上。
整座城市都被烟雾般的迷蒙雨幕笼罩,远方的废墟看上去像是云端上的海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