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坆抬头望着西方,彩霞飘满半空,清风从那里吹来,他闭目聆听,好像从风中听到来自远古的呼唤,轻出一口长气,轻松说道:“我的时辰到了。”
他转向黎小石,看着他的眼睛,胸口之眼射出殷切期盼:“老朽所做之事,若能平你心头愤恨,愿你念在族人可怜,将病重之人带离瀛洲,去寻找救治之法。”
黎小石、戚琪和郭玉三人愕然:“什么?让我们带着他们回大陆去找医生治病?”
巫坆点头:“正是。”
“那岂不是告诉世界,瀛洲岛的存在?你不怕有人找来吗?你不怕有人对村民不利吗?”黎小石想起美洲土著印第安人被欧洲移民残酷屠杀的惨状,瀛洲岛也难保不会有人觊觎。
“瀛洲自有天堑,才能立世千载不为人知。”巫坆答道。
黎小石知道他指的是龙三角海域。“可我们不是进来了吗?”
巫坆低头思索一番,道:“若如你所说,乃是天意,不必强求。”
大虎拍着胸脯说:“我们会想方设法自保,就算死也不怕。但不能为了自己苟且偷生,而眼睁睁看着阿兰他们死。石头,你就带他们走吧!”
黎小石和戚琪、郭玉相互看了看,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巫坆满意地点头,此刻所有的心愿已经达成。
他低头整理一番自己的衣襟,盘腿而坐,对人群说:“魔咒之说,无稽之谈。此岛得上天垂爱,天人合一,但也并非所有人长生不死。你们要记住,道法自然。”
说完最后一句,他闭上双目,吐出一口极长的气,好像将胸中所有气息尽数吐出。身上的皮肤迅速干枯,表面水分全部蒸发。胸口之眼瞳孔慢慢放大,眼白转黄,又转浅褐,最后与皮肤颜色合而为一,完全分辨不开。
他坐化了。
清风吹来,卷起一阵沙尘,迷得众人睁不开眼睛。一片混沌之中,巫坆的身躯如风化的岩石一样逐渐开裂,裂纹爬满全身,最后轰然崩碎。碎片被风卷起,吹落山顶悬崖,散入瀛洲全岛,融进树木、河水、土地之中。
“族长!”人群大喊,带领他们避开天灾人祸,享受上千年世外桃源生活的族长,成为这个岛上第一个老死的人。自他而后,将会有一个接一个老人寿终正寝,打破长生不死的幻想,同时也击碎了魔咒之说。
黎小石愕然,传说得道高僧能够自己选择坐化的时间,巫坆如此老态龙钟,却执意等待四人到来才肯去死,是希望用自己的死平息他们心头的愤怒,清赎对曾帅、邱益等人犯下的罪孽。
不论巫坆所造之孽如何,眼前的阿兰和其他病重的人无辜,男儿重承诺轻性命,黎小石心想拼死也要将他们带回大陆。可是距离彗星回归的日子只剩下一周,一下子增加这么多乘客,小船不堪重负,干粮也不够,这可怎么办呢?
好在大虎带领村人一起帮忙,在七天之内又造了三艘小舟,并把家中所有存粮都赠送给他们。
第七日,天空阴云密布,阳光被挡在厚厚的云层之外,同时挡住的还有彗星之光。以往经常在海洋上空嬉戏的海鸟不知所踪,鱼儿都潜入深海躲藏,海面宁静中透出隐隐的不安。
所有人站在大湖边,等待了一日,彗星终于在傍晚时分来临,因为天色仍亮,只能透过几处稍微稀薄的云层,看到一个极其明亮的光点从西方天空向东滑落,在眼前一闪,又钻入了更厚的云层。
不一会儿,脚下传来轻微的动荡感,并且越来越强烈。地震发生了。
哈雷彗星在经过地球的时候,受到引力作用,发生了分离,一部分残骸进入大气层,燃烧未尽并落入海洋,引发了海底地震。
从山顶向下望去,在瀛洲岛海岸线的不远处,一排滔天巨浪正以千军万马之势袭来,在几秒钟之内席卷了所有农地、村舍,冲毁破坏一切阻挡拦路之物。
村庄顿时成了一片汪洋,分不出哪里是海洋,哪里是岛屿。只有森林还能从海水中探出绿色的脑袋,里面的动物早已逃进山里,鸟雀被轰隆的巨浪之声吓得四散飞起,久久盘桓在森林上空。
虽然及时避免了人畜伤亡,但是看着家园被毁,村人还是黯然叹气。
黎小石最担心的是系在海湾的那四只小舟,巨浪之下它们仿佛无根的浮萍,不断被抬起抛下,时刻都有挣断缆绳逃入海中的危险。
随着海底地壳震动,大量气体从中逸出,瀛洲岛周围的海域就像是一锅煮沸的开水,到处是白色水花几乎连成一片。许多鱼儿来不及躲藏,或者躲藏于深海却被气体冲出,就像在开水里挣扎一样上下翻腾。
在村庄中肆虐二个时辰之后,巨浪的势头逐渐减弱,并最终退出岛屿,回到海洋,留下一片狼藉。树木倒伏、房屋塌毁、庄稼死亡,巨浪之手在短时间内将人类延续了二千年的文明轻轻抹去,不费吹灰之力。
海中气体逸出还在延续,丝毫没有疲弱之象,站在湖边的人能听到气泡在水中翻腾的声音。
黎小石和村人趁着巨浪褪去赶紧下山去看海湾里的小舟,幸好,都还在。
众人将病重之人一一抬进小舟里,干粮分散存放,四只小舟系在一起,坐在岸边彻夜不眠,等待海水停歇的那一刻。
李姐儿紧紧握着田安的手,依依不舍地倚靠在他的肩头。早就知道有离别这一日,只是真到了眼前,仍然心头不忍。
这一夜,星光黯淡。
凌晨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