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送江弦歌进了江月楼,然后上前一步,弯身在雪里拾起那根玉簪,看了一眼,回身继续走他的路,而一转头,没走几步,就看清了,在前方灯火稍暗的一处,一道人影佁然不动迎风而立。
他向他走去,笑了笑:“清桓……”
顾清桓是出来寻父亲归家的,却停在了那里,也不知停了多久,只望着这边,神情呆滞,一动不动,等顾清玄走到他面前了,他的依旧固执地直视着方才江弦歌停留过的位置。
顾清玄将簪子到他手里,随口道:“江家阔绰呀,上好的玉簪说扔就扔了,怪可惜的,父亲替你拾来,你什么时候还给弦歌吧。”
他看顾清桓还是一脸呆滞,就拍了一下他的肩,“看傻了?臭小子,美吧?还不早点把她娶回家来?父亲明日就去找你江伯父提亲……”
“不!”他回过神来,否道。
顾清玄有些意外:“怎么?你还想等到取得功名之后?”
“不……不是……”顾清桓垂下脑袋,望着手中的玉簪,好似在苦恼什么,低声道:“我觉得……她好像不喜欢我……”
“她当然不喜欢你。”
这话着实让顾清桓哽了一下,“父亲……”
他引着儿子往前走,回望了一下江月楼,继续道:“你以为跟她一起长大,她就会对你芳心特许?感情呐,哪有这么简单的?弦歌待你之情如家人,女儿心思细密,情窦初开,尚懵懂,你要想得佳人芳心,得加把劲啊儿子,不然追求她的人那么多,万一被别人拐回家做媳妇了,你可就落空了。”
还是第一次跟父亲谈论儿女之情,未曾想过父亲这么豁达开明,他得到少许安慰,下定决心一般重重地点头,将那只冰冷的玉簪珍惜地放进怀中,又有些不好意思,转移话题道:“父亲看得这么明白?想必当年追求母亲的时候也费了很大力气吧?不然怎么能把洛阳首富家的大小姐拐来做你书生之妻……”
顾清玄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责他轻言父母之事,嘴上却轻松坦然道:“哪需要费多大力气?我与你母亲是一见如故,再遇定情,第三次相见就有你姐姐了,哪像你这么没出息?我看清风没准都比你灵光些……”
“父亲……”顾清桓又愣了,被他的话噎住,支吾了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回去说给顾清宁听,又被顾清宁笑话了一晚上。
……
顾清宁在工部当着她的司监,当得好不容易。虽然事先有了把柄威胁住了梁正卿,但她还有好多顾虑,手下的参事们真心服她的没有几个,随着天一神坛动工,工事房愈加繁忙,也愈加混乱,想让这群参事完全服她一女子的领导,真是比登天还难。
顾清玄为她想过几个计策,她拉拢了一些人,在其他各司也开始打点起来,但效果甚微。也不敢冒进引人注意,她还是忌惮卢远植的。但是部里已经渐渐传开,有她这么一位女司监,她就担心这些传到尚书的耳中,幸好暂时稳住了卢远泽,让他帮自己作掩护。
公务繁忙,而地位岌岌可危,她感觉自己被夹在逼仄的夹缝中,无力为生,常常莫名地梦到自己被许多人掐住了脖子不得喘息。毕竟是凡人,哪能处处让她顺心得意?她不能指望什么神通,只能这样咬牙坚持着,再一边候机而动。
长安大雪天,她准时到署署事,忙了一上午,却被梁正卿叫去了他的公房,他指着案上的一封禀呈告诉她,这是十几位参事联名上书让他撤掉她的官职。
顾清宁没有因此有所惧色,反而说起他儿子已经在报名应试明年春闱的事,咄咄逼人,强迫他把这禀呈压下去,就当没发生过。梁正卿已知他儿子无法脱身了,只能向她妥协,虚伪地说他本来就是想让顾清宁取走这禀呈,提醒她注意着联名上书的人。
顾清宁却一眼都没看禀呈上的内容,直接拿着文书就走了,到了工事房里,她看着满堂或忙碌或吵闹的参事们,没有刻意说什么,只环顾一遭,那些心虚的人瞥到了她手上拿的文书都默默关注着她,她不置一言,径直走到大堂角落热茶的炉子旁,一手提起水壶,一手将那文书掷下,烧成灰烬。
至此许多人已经看到了她所为,她只作无恙,顺手便往桌上放好茶叶的瓷杯中添热水,笑言:“天这么冷,得多喝些热茶暖暖……”
有人连忙围了过来,嚷嚷道:“这事还是我们来吧,怎能劳烦司监大人斟茶?”他们奉迎赔笑道。
一人殷勤地伸手来接铜壶,顾清宁停下了动作,顺势将盛有半壶热水的铜壶递给他,扫了他及周遭人一眼,目光沉着,“你们记住,我斟茶,是因为我愿意,而不是因为我是谁,我愿意斟就斟,不愿意……”
她话语缓了下来,快要交到那人手中的铜壶柄突然从她指尖滑落,咚地一下砸到地上,她迅捷而平静地退后一步,那倾覆迸溅而出的热水全溅在周围参事的腿上,有几个被烫得尤为严重,抱腿号了几声。
她面色不改,若无其事,只看着原先要接壶而现在抱腿叫疼的那个参事道:“我真是太不小心了,看把你烫得,诶,站在我旁边就应当更小心才是,下次别这样了。”
顾清宁说完,又看了他们一眼,就转身走了,身后一度鸦雀无声。
她走进隔壁属于自己的公房,一推门却见卢远泽正坐在她的书案后面,双眼无神眼帘低垂,气色极差,竟没有穿官服,前额几丝头发散乱,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