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地起风波。
自其父在流放途中惨死后,变得极为木讷的季美人却一下跪倒在地,对着皇帝磕了三个响头才颤声说道:
“陛下,姜贵妃私扣宫妃用度,滥用私刑加以他人,不配执掌凤印,望陛下与臣妾们一个公道。”
宛如水入沸油,炸了锅。
“你有何证据侮蔑本宫?啊?你爹贪墨朝廷赈灾款克死流放途中,过了这许多年你还耿耿于怀?”多事之秋,姜贵妃已然无法再自矜自持,厉声辩驳着,伸手扯在季美人发髻上,头饰散落一地。
彤宝大公主和着帕里黛将姜贵妃拉扯开,季美人却像一潭死水纹丝不动,只转首看了姜贵妃一眼,满含恨意,
“陛下,臣妾该死,臣妾父亲本多受祁将军照料,奈何被利益迷了心窍,贪墨朝廷赈灾银是真,却不是用于自身,每年自朔方搜刮的民脂民膏全由臣妾献给了姜贵妃,臣妾苟活至今愧对祁家人,愿以死谢罪,只贵妃亦是共犯不可不罚。”
“季美人既认罪求死,便赐白绫三尺罢,死后仍以美人位份入殓,至于姜贵妃……容后再议吧。”
强撑着到最后一字完,皇帝扶着袭云尚宫的手起身自亭子后面离开,不知是离开了烹茶的碳火,或是身上热症未愈又经湖风一吹,皇帝觉着今秋极冷。
袭云贴心地将温热的汤婆子递到皇帝手中,叹道:“陛下要多加小心了。”
奏乐中断,对留座的几位复又行了礼,南熏尚仪扶起失魂落魄的姜贵妃,正要乘着肩舆离开,姜贵妃却对着太子谆道:“本宫再如何,闲儿为你怀麟儿有功,虽最终被害,没能诞下一儿半女,你也该善待她,祁氏远不是个心思纯净的……你该慧眼识人。”
姜贵妃不知姜鹭闲的腌臜事,也没想她有这个胆子,这一席嘱托倒也有些真情实意,许是想起了自己与萧皇后的纠葛,再看看姜鹭闲,竟与她可怜的有些相似,地位再高,得不到君心又如何?
整场筵席都沉默不语的姜鹭闲听到自己的名字手中的银筷差点落地,她一直小心翼翼埋头吃着宫女布的菜,尽量让自己不被注意,没想临了自己的亲姑母帮这倒忙!
“嗯……是有功劳,儿臣自然会善待姜侧妃,只是比起前朝那位女帝和贵妃,侧妃几进几出寺庙,儿臣怕是东宫都容不下她的远志了。”
啪,一双银筷应着太子谆的话落地,姜鹭闲忙趴去地上拾,又有她的丫鬟去扶,待她在一阵忙乱中坐正了,才感觉一束阴测测的视线,她知道,姜贵妃明白了太子谆的意思,姜家是容不下行有**之事的她了。
原来他连那人是僧人都知晓的一清二楚。原来太子谆是想借着姜家人的手除了她,是怕脏了他高贵的手吧?
姜鹭闲胡思乱想着,如同坠下深渊,身处冰窖。那束视线盯着她良久才随着太监抬动肩舆的脚步声消失。
之前皇帝座处四下的纱幔犹如鬼魅飘扬,凝云亭中显得有些萧索,凑巧三皇子姞诂转醒,嚎啕大哭起来,宸妃有些歉意地告了辞,抱着哭得伤心的姞诂晚于姜贵妃一行也离开了。
眼看此宴又要不欢而散,大抵回回有太子谆与沐阳王同在的家宴都很难有个愉快的收场。
太子谆想快点回东宫接祁采采,人倏地站起却被沐阳王按住肩膀,两人间电光火石,彤宝大公主想着如何能斡旋周转一番,令气氛缓和些,沐阳王却先她一步开口,笑道:
“就剩我们兄弟姊妹,大哥与我们许久未见,这个时辰就要走了是不是寡情了些?那乐师所奏觱篥妙极,不若听个几曲,叙叙旧。”
沐阳王性情似是收敛了许多,没再挑衅滋事,反而对着太子谆意味深长地笑笑。
“二弟此言差矣,若要把酒言欢改日你与大姐来我宫中,定招待得宾主尽欢,我们兄弟之间就不言虚了,告辞。”太子谆一使力便震开了沐阳王钳在肩头的手,执意要走,要见采采的心无比急切。
“大哥怎这般不给面子,那好,只听一曲儿,一曲儿。”说罢,也不管太子谆应允没,沐阳王一摆手,之前在湖心岛中弹奏的乐师们就坐船挨个上到了亭中。
“姞谦!你要做什么!”
太子谆转身欲走之际,彤宝大公主撕心裂肺的咆哮响彻西华池,对于这姐姐他不可坐视不理,脚步顿了顿,回首就见彤宝大公主搀扶起一个浑身伤痕的乐师,毫不嫌弃地伸手为他将额上脏污的碎发拢到耳后,彤宝大公主眼中除了不可置信还有罕见的怒意。
沐阳王笑意更深,食指摸着下巴,叹道:“哎呀,还以为大姐见着心上人会开心呢?这么凶,可要吓坏你胞弟的。”
“你究竟想要干嘛?若有什么你大可冲我来,大姐一向不参与政事,姞谦,你有必要吗?”太子谆平声问沐阳王,浓密的睫羽遮挡着看不清眼中的风波。
“干嘛啊这是,请你们听全京城最绝的乐音,你们一个个都直呼我全名,真是,不识好人心。”同样的不闹不怒,沐阳王笑眯眯回道,末尾又多插一句:“大姐,你这模样若是被驸马看去不知该是何种心情。”
彤宝大公主哭了,却不完全是因为心疼这乐师,更多的是被亲人伤害的痛苦。
她自幼就被姜贵妃当做沐阳王的垫脚石,甚至婚姻都是筹码,她有不忿,有不甘,但最终她都接受了,现在呢?她已经不再纠葛年少时的悸动,她的生母,她的胞弟,却拿这个人一次次威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