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有许多瞬间,即使刻意想要忘却,也无法做到。就好比,她揭开他面具的那一刻。
他的面容很美,她一向觉得男子的容颜,用不上一个美字,然而眼前却是一个例外。眉眼间的曲线刚劲洒脱,却又仿佛笼着一层极淡的烟云。额角、鬓际和颈侧,有着淡淡的刺青,原本该是突兀而可怖,却反而在蜿蜒曲折之间,平添了一份苍茫悠远。
她仿佛在看的是一片山光水色,又仿佛在观着一幅水墨长卷,流连其间竟不忍移开目光。
“看过我面目的人,最后都被我杀了,你怕么?”他叹了口气。
她笑了笑,“的确可怕。”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倒不像是害怕的样子……”他伸手轻轻抬起她的下颚,她的模样算不上绝色,却很耐看。
她的笑容很浅,仿佛伸手就可以拂去,而那下面却藏着极深的悲哀。偏偏他对这样的悲哀,十分的熟悉。
他渐渐凑近她的面容,她的气息馨香而安宁。
她闭着双眼,感觉到他的气息拂上她的面容,在近到不能再近的距离,堪堪停住。
她额际有银色的光泽,忽然晃了一下他的眼睛。细看之下,极浅极浅的图腾蔓生而下,没入她颈后的衣领之下。
他有些愣怔,伸手将她的衣襟解开,缓缓从右肩褪下。他走到她的身后,那道图腾终止在背后一道伤疤的边缘,蜿蜒环绕,仿佛小心呵护着一些尘封了的记忆。
他忍不住抚上那道伤疤,冰凉的指尖,让她不由地颤抖了一下。
“当时……一定很痛。”他声音微弱地几乎听不到。
“其实没有那么痛……”她努力压制着纷涌而出的记忆。
他从身后拥住她,不再言语。
“你呢,你脸上的刺青……也是很痛的。”她忽然问道。
他的身体微微僵了僵,“和我做过的事情相比,算不得什么……”
她转过身,望着那些青色的线条,“我可以帮你去掉,只需……”话没说完,看见他眼中忽然腾起的怒火,只一瞬间他身上布满了冷肃的杀气,与方才判若两人。
“去掉?去掉之后呢?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什么又都可以再重新来过?”他骇人的气息将她重重围绕。
她望着他,“那么留着呢?又能怎样?”
他猛得将她拦腰抱起,走到榻前,将她重重扔在上面。那榻上铺着厚厚的垫子,她倒不觉得痛。紧接着他的身影将她笼罩,她的双手被他压在枕侧,她无处可逃。他的唇将她的封住,疯狂纠缠在她的唇齿之间。她渐渐觉得无法呼吸,渐渐失了清明……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是烟雾弥漫的湖边,湖水对岸的树下,仿佛是他的身影。他一直静默着,手负在身后,仿佛在看着自己,又仿佛看不到自己。她听见自己凉凉的声音,“羲和,我只愿从未见过你……”烟雾忽而淡去,对岸那人面容渐渐清晰,分明是墨弦的样子。她有些惊讶,欲走近,却始终迈不动步子……
她觉着晃晃悠悠甚是舒服,耳边有车轮咿呀的声音,压了径上野草,转了几圈传来好闻的草香。自己的身子陷在软软的毯子里,不愿意睁开眼。
“醒了就起来吃点东西,懒成这样的也确实少见……”耳边是傅隐凉凉的声音。
她忽然想起什么,猛地睁开眼,自己窝在马车的软榻之上,左边坐着傅隐,右边孟辰正不声不响擦着容刀。
“书呢?”她急道。
啪的一声,什么东西落在她身侧的案上,她低头一看,正是古事记。傅隐一脸怨气,“也不问问我们,生生在田间野外,吹了一夜的西北风……”
“一夜?”她挑帘看看外头,日头刚起,田间早起的耕夫已在劳作,“那个……”她也不知道想问什么。
“没了。”孟辰的头都没抬,手上擦拭的动作,又用力了几分。
“没了?”她愕然,“你把他……”她看着他的容刀。
傅隐叹了口气,“早晨那只白鸟飞出来,我们就进去了,你睡得正香,他不见了。前前后后都找过了,半个人影都没有。”
她忽然觉着有些乏力,缓缓靠在榻垫上,不再言语。
沉默了片刻,傅隐咳了几声,“他不见也就算了,那书……”
话没说完,青羽就醒过神来,急忙翻开手中的书卷。泛黄的书页里落下一朵玉帘,失了润泽与颜色,薄薄的一片,唯余浅浅的经脉。那一页上写着:浮世喧嚣,玉帘之六瓣,不过一鼎一鉴一琴一石一炉一月。
傅隐见她神情凝重,小心问道:“你不会,真的去寻吧?”见她不答话,又道:“且不说你师叔那封信写的古怪,这书上写的就更不靠谱了。除了月亮你拿不到,前面五样,世上何止万万,你又如何寻来?有这功夫,倒不如寻访世间名医……”
一路上青羽再没出过声,回到小院,已是深夜。方要推门入院,有人快马而来,“傅公子,京中急件。”那人到了面前,翻身而下,将手中信函递给傅隐。
傅隐看完信函,脸色难得深重,转头对着青羽道:“有些急事,我必须赶回去,在我回来之前,你哪儿也别去。”说完又回身上了马车。
孟辰陪着青羽进了屋子,又看了一回凡芷的情形,仍是昏沉不醒,凡音早已困倦地偎在榻边睡着了,二人悄悄退出屋来。
孟辰见她心烦意乱,“我也需离开几日,还有乡里托付的几封信函。这里,你自己多加小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