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府军战力确实强悍,若在田野间作战,目前天下无人能与之争锋。”孙恩缓缓踱起步来,想起曲阿一战中,铁甲铁骑雷霆万钧般的一击,心头无比沉重,若要在江南起事,这北府军是道绕不过的坎儿。
王廞端起黑色茶杯独自啜饮,两人各自默默想着心事,室内一时寂静如灭,海边巨涛拍石的轰鸣声,一声强过一声,传进室内。
“王大人。”片刻后、孙恩停步,一笑道:“本君告辞,随后会命人送些江南黑杜美酒,请王大人品尝。”
“多谢师君关怀。”王廞连忙相送,神态温和,没有半分昔日士族豪门一府之主的骄傲。
黑杜酒乃江阴本地土产,相传乃酒神杜康与前朝刘伶所创,以江南糯米,慢慢蒸熟后发酵酿制而成,酒味甜醇温柔,刘伶饮此酒曾一醉三日,江南名士均喜饮此酒,王廞在吴郡王府中时,便曾以黑杜酒宴请孙恩等众修。
孙恩走后不久,室外人影一晃,王贞闪了进来,低声说:“父亲如今性情变了,好似并不支持师君在江南兴兵起事?”
“为父在吴郡府中时,结交的全是权贵子弟,心中急盼建功立业。”王廞放下茶杯,深思道:“曲阿一战,王府中人十亡其九,你哥哥王泰惨死阵中,士族的荣耀瞬间灰飞烟灭,如今承天师道庇护,避在海岛上安度晚年,别无他求。”
“教中如今大约分成两派,苦派传功长老不愿意起兵,甘派长老孙大眼则想起兵,孙恩君为此事犹豫不决。”王贞想了想,问:“若天师起兵反晋,父亲认为有胜算么?”
“教中甘派大多是晋室的庶族人家和普通士族子弟,他们想借助兴兵起事,在江南好好捞一把,然后自己变成士族豪门。”王廞苦笑道:“但师君若真顺了他们的意,兴兵起事后,最先反对的也将是甘派中人。”
“此话怎讲?”
“和为父起兵时一样,刚开始时群情踊跃,豪情万丈,都梦想着一战定江山。”王廞分析道:“再刚开始一定会比较顺利,因为晋室没有防范,再向后来,司马元显可能派北府军平乱,战事进入双方对峙,这时需要大量的银粮供应,天师道可没有任何库存,只有去抢,但那里有大量的钱粮器械呢?”
王贞道:“只有江南士族与庶族府中才有粮有银!”
“是啊。”王廞道:“甘派中人原本想抢士族豪门,然后自己变成士族豪门,等他们发现士族豪门抢不动,反尔要从自己府中出粮出人时,支持会立刻变成反对。”
“那到时怎么办?”
“不能怎么办,他们有点火的本事,绝无救火的能力,慢慢和晋室对着熬吧,看谁能先熬倒谁?”
“父亲推测谁能赢?”
“没法猜测,若只是天师道和晋室对抗,输的当然是天师道,可如今天下四崩五裂,司马元显代表的晋室内要防范荆州殷仲堪和桓玄的攻击,外要抵御后秦姚氏和后燕慕容氏的虎视眈眈,一切谈何容易。”
“那本教有无可能一举拿下建康,登顶天下?”
“这种可能性极小,万中其一的机会。”王廞想了想,摇头说:“连万中其一的机会都没有,司马元显不会蠢到如此自大,本教教众人数也许不少,但一无统一操练,二无粮草供应,二无任何器械,除了修士,普通教众只能拿着木杷子,扁担攻杀,更不要攻城器具了。”“
父亲要不要将这些话和师君说说?”王贞道:“女儿可希望他平平安安的。”
“唉。”王廞道:“孙师君向来心怀大志,方才说起举兵之事,一脸向往,也许他是真的想重铸天地,一心为民,却不知众人不是这么想的,而教中热衷于权势的人太多,为父若多嘴多舌,只怕惹来杀身之祸,连坐这喝茶的机会也要失去。”
王贞不在劝说,媚巧的脸上浮上一抹凝重,目光转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高云淡,秋风飒飒。
数十日后,益州凌风道观中,桓少一袭白衣在观中大堂内傲立,一名军中斥喉面色恭敬在禀告情报。
“刺史大人命小人传话;奔向荆州的流民人数太少,让公子多想办法,去荆州的难民越多越好。”
“知道了,你这就回荆州转禀刺史大人,本少定然让他满意。”打发走桓玄派来的军中斥喉后,桓少小眼中光亮一闪,问一名墨甲卫军士道:“城北的伧胡燕修有无异常?”
“燕修将整个客栈包下,门口设了警戒,小人近前不得,不知客栈中虚实如何。”
“一群可怜货。”桓少嘲笑道:“燕修上次在青城山道被本少暴打后,只能龟缩在客栈中不出。要不要赶到客栈中暴打他们一通呢?”
“桓少。”天地宗长老贾智咳嗽一声,道:“燕修在益州人数虽少些,但不咸山的势力犹在,咱们目前的敌人乃云渺宫,不宜主动多树强敌,如今与这伙燕修井水不犯河水最好。”
“贾长老放心,本少心中有数。”桓少嘴上虽嚣张无比,但想起慕容雪吋挥舞雪湮剑时的狠劲,着实心虚,便说:“眼下先将刺史哥哥交办的任务完成,让那些可恶伧胡在客栈中先住着吧。”
“如何完成恒刺史之命,可有妙计?”
“有。”桓少小眼一翻,傲然道:“难民需要什么呢?一口饱饭、一些布帛、一些希望而已,本少统统满足他们。”
“桓少的意思是先舍后取?”
“对。”
数日后,益州四城外,悄然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