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太太很快传来消息,船票被人送到桌上,那人传话,说是梁太太一番心意,算作临别赠礼,不肯收钱的。
韵清感激,那票是五日后的,她还没作好准备,这一下子定下了日子,倒叫她分外焦心起来,想着还有哪些事没有办妥的,哪件行李要带回去的。她正忙得不可开交,却见江轩智来了。
从前那个谈笑风声的江警长不见了,眼前的江轩智耷拉脑袋,一脸倒霉相。韵清瞧见,本想开几句玩笑的心思收拢起来:“这是怎么了?遇着不开心的事了?”
他颓废地坐下,摘了帽子随手扔在茶几上:“我还能有什么事,我们要分手了。”说完,闭了双眼,头向后仰,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韵清瞧他消极,调侃他:“你们两个这几年都闹了几百次分手了,你怎么还当真了?”她印象中,两人常是闹别扭的,但最后都以江轩智认错才又和好。
江轩智沉思一会,从容地说:“这回不同,是我提出的分手。”
这可是头一遭听说,想来他也是被家里逼急了,韵清不无同情:“怎么,等不及了?”
他慢慢地道出原因,平静到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倒不是,只是觉得累了,我父母天天骂我不孝子,我姐姐们挨个地数落我,我在她面前得不到一丁点的安慰,我就是觉得累了。”
韵清放下手里的东西,认真地过来坐下陪他说话:“真要分了手,你舍得?”
他手又拧着眉,痛苦地说:“不舍得又能怎么样?是我痴心妄想,一心以为她为被我感化……徐太太,我就真的那么差劲吗?”他迫切地询问她,双眼清澈而单纯。
韵清不忍伤害他:“没有啊,江团长,你看,你这短短几年,从一个普通士兵开始,一路已经升到了团长。”她不时寻不着合适的话来开解,只能将她看到的说出来。
江轩智冷笑:“还不是因为胡家的关系。”
他这是钻了牛角尖,韵清只能一一化解:“胡家真心要帮你,一开始就可以给你找个官职,一步步考验你,胡司令对你可见花了心思的。”
他也是对自己有些信心的,毕竟,人人都在背后说他靠着关系往上爬,但没的真材实料,又怎么能被胡小姐看得起,承受那些流言,他又怎么不痛苦,可这一切没换来他想要的东西,他怎么能不愤怒:“那又怎样,我怎么做,都不及阿四在她心中一分,你不知道,她总拿我和阿四比,从在谈吐到外貌,哪怕一句最普通的问候,她也会说,阿四才不会像你这样……”他一阵苦笑,“你说,是不是我一开始就错了。”
韵清见他已经开始动摇,也不知道于他是对是错,她不敢妄下结论,只能讲些大道理:“我知道你深爱胡小姐,才会这样痛苦,不管你坚持还是放弃,我只望你不要自暴自弃,人生还长,总要往前看的。”
他很欣慰:“你看,其实你小我几岁,却要你来教我道理,我那时管你叫姐姐,你怎么也不反驳?”
韵清心里一阵松快,总算跳出那个话题,她自然要故作轻松:“我成了你姐姐,不是我占便宜吗?”
江轩智不无羡慕:“也就你,什么事都往好处想,才活得这么潇洒。”
韵清却不同意:“这话就是你不对了,我那时要死要活的,几时潇洒过?不过当时身处其中难以自拔,过去这么些年,现在回想起来,当初怎么那般作傻。这时间一长,总能抚平你的伤口,不管它有多深。”
江轩智已然寻得安慰,不禁感激:“哎,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听说你要走了?”
韵清本就要跟他说的,这不是一直被他带在沟里出不来:“是啊,就这两天,船票也买好了,我去找你,也是想告个别。”
他又像以往一样诙谐:“以后有机会,我去上海寻你,徐柏言不会吃醋吧?”
韵清白他一眼:“你又不正紧了。”
韵清理了些字画书本送给江轩智,虽不是很值钱,到底要谢他多年照顾之情。作为回报,江轩智答应,她启程那日会派两辆车来送她,这倒又替她解决了个难题,果然做好事会有好报。
江轩智一走,韵清又开始犹豫,要不要去见见胡小姐,再理一理她与江轩智的关系,不管能不能说和,她也算是尽了份力,心下也觉得少欠江轩智几分。
金银细软一应收拾妥当,韵清捡了几样入得了眼的花瓶摆饰让人送给梁太太去,自己也不打算亲自去,因着一来二去只怕又是多费口舌时间。她心里头还有桩事放不下,就是那江轩智与胡小姐的事,这两人让人看着心酸,胡小姐害她早产,她本是不愿与她再有瓜葛,但阿喜又是江轩智救回来的。两头思量,她本是成全一桩婚,胜造七级浮屠的说法,决定去见那胡小姐一面。
胡小姐难约,她是知道的,她便写了封信与她,送到她家里去,胡太太热情得很,碰巧胡小姐也在家里,一时两人见面,气氛颇为尴尬。胡小姐板着脸:“你跟我来!”说罢便转身到外头去了。
胡太太抱怨女儿失了礼数,韵清拍手安慰,便随她出来。两人隔着数十步远,一路从正厅走到后花园里,那儿喷泉假山,分外漂亮,这些年,韵清久没见过这样雅致的庭院了,只是却无心欣赏。
胡小姐态度恶劣:“你来是找我还是来奉承我爸妈的?”
她不卑不亢:“我为江轩智来的。”
胡小姐心头一酸,男人果然都一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