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的吗?她的记忆中为什么没有这一段?可现在为什么又会浮现出这样的回忆?好像她是一个编剧,在别人那里听到一个引子,就自动的编造出了一段感人的剧情,并且已经在脑海里拍成了电影。
其实我才是编剧,我猜测她的反应,想像她的心理活动,怎么疑惑,怎么思索,怎么记忆错乱,怎么想起根本没有发生过的离婚往事,怎么幻想和好如初的浪漫激情。如果当初我把假证偷偷放进她的抽屉,只是一种聊胜于无的意淫,但我没想到,现在这成了一个最好的伏笔,像是围棋高手在你根本没有意识到的地方落下一颗子,到最后竟然成了反败为胜的奇兵。当听到何方问她是谁的时候,不管他真失忆也好,假失忆也好,我都敏锐的意识到,我的机会来了。
当我宣布,我才是何方的妻子时,她一定以为我疯了,但我不无同情的想,也许接下来,她就会真的疯了。我一开口说时,心中还是有些忐忑,我弄不清何方真正的心意,我怕他站出来否认这一切,可他居然无动于衷,好像真的失忆了,对我和她都已经没有了印象,像是用粉笔写在黑板上的字,用湿布一擦,便干干净净,连印痕都没有留下,是真的失忆了吗?虽然如果他连我也忘记了,也会让我伤心失落,可这未尝不好,反正即使他对我已经毫无记忆,但我也有自信重新赢得他的心。我总觉得他爱的是我,这是前世已经命定的,也许曾经的迟遇是一个错误,现在冥冥之中,上天要来改变这个错误了,不然为什么一场车祸,他别的伤都没有,偏偏就失忆了呢?
而我偏偏还就拿得出结婚证。我想她回去拿证的时候,一定也看到了那个假离婚证的,否则她为什么根本不提去民政局查底呢?我事后跟在民政局工作的朋友打了招呼,如果有人去查,就说原来的档案都在一场火中烧掉了,但后来我问他,说根本没有人去查。看来是我多虑了,那天当我说出,他们其实已经离婚的时候,她又惊又怒,却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就是突然掀开何方胸前的衣裳,何方用奇怪的眼神看她,于是她说,我真想看看你的心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她这话不无恨意,但我总觉得她其实是在查看他的胸口是否有她曾经抓出的伤痕,那场想像出来的醉酒当然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可她显然已经进入了一种恍惚之中。
何方说,你是谁?这几个字让我看到了希望,像漆黑的夜里看到了曙光,但对于曾真来说,却无异于当胸的一剑,直从心前刺进后背,如此致命,我能够感受到她此刻的心情,因为我也曾经感受过,是在何方说,我们分手吧的时候,还有爸爸说,你当你是谁?你给我滚的时候。
很多年以来,我都生活在一种虚假的幸福里,虽然没有妈妈,虽然爱情总是离我那么遥远,可至少有一个爱我宠我的爸爸,别人拿我当公主。我甚至已经忘记了,他其实并不是我的亲爸爸,也许人是真的会失忆的,即使没有车祸,脑袋没有被撞,也没有生什么疾病,你也会选择性的忘记一些不愿记住的事情。
可是一声“你以为你是谁?给我滚!”从他慈祥的面孔中那个漆黑深遂似深渊一般的嘴里说出来,就像从中跃出一条毒蛇,一口咬在了我的心头,巨大痛楚让我把所有的记忆都回想起来了,像一个炸雷劈开了一棵千年的古树,隐藏在古树深处的秘密全部浮现,沉渣泛起。
无论我怎么逃避记忆,无论我如何欺骗自己,我还是不得不记起,我并不是罗武的女儿,他只是我的养父而已。在模糊的记忆中,我还能隐约想起,当初跟着母亲来到这个富丽堂皇的新家,宽敞明亮得对于我来说,就宛若进了皇宫。我天真的问妈妈,这是皇宫吗?于是罗武笑嘻嘻的把我抱起,说,不错,这里是皇宫,而你就是皇宫里的小公主。当时我已经十岁了,在一个陌生男子的怀中感到不安,却只是静静的享受那刻的温暖,从此,他便叫我公主,我后来跟他熟悉了,当他叫我公主时,我就说,父皇有何指示?他开心得哈哈大笑,对母亲说,咱们的小公主真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