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子悦依然是登州时的那副叫花子打扮,他执白棋在手,眼睛也没有看陈廷栋,慢慢放到棋盘后才道:“泰州学派何心隐被斩于武昌,李贽自绝于京师,陈教习未把在下斩首示众于文登,已是给了同僚的情面。”
陈廷栋忍住气道:“某已经说过了,那日是一时气急打了姬兄,今日专程来跟姬兄道歉。还请姬兄不要语带讽刺。”
姬子悦难得的抬眼看看陈廷栋,指指自己道:“陈兄何苦如此说,心中早无此事,打与不打,在于我心。不在陈兄是否来道歉。”
陈廷栋怒道:“那姬兄的意思,在下此时再揍你一顿,你亦可心中无揍不成。某不是要打你,只是以此为问。”
姬子悦看着棋盘悠悠道:“且如事父,不成去父上求个孝的理;事君,不成去君上求个忠的理;交友治民,不成去友上民上求个信与仁的理。有不有揍。亦不需陈兄来揍在下一顿,都只在此心,心即理也。”
又是一贯的鸡同鸭讲,陈廷栋无处下手。脸涨得通红,他闭闭眼睛对自己低声道,“只要文斗不要武斗。”,忍住气又下了一枚黑子。
陈廷栋忍住气道:“既然心即理。那为何阳明先生当年格竹之时,啥理都没弄明白。”
姬子曰看着棋盘。不慌不忙道:“无论何家何派,皆可一览,所谓圣人,或有一二至理之言,然理在吾心,不可以某人所言便一概而为至理。阳明格竹是在其少年之时,其后又如何。再说陈教习,你上来便说阳明先生如何,无论阳明先生是否真的没有格明白竹子,便真是有所错漏,亦是阳明先生之心罢了,与我心无关,陈教习落了小家子气了。”
“那姬兄所说,任何人都不是你之圣贤,对错全在你心,眼下建奴窃据辽东,姬兄心中无辽东,那建奴便不在了不成?”
姬子悦还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天下万事道道有别,朝中诸公精研儒家理学,那为何建奴又可窃据辽东?”
陈廷栋一时语塞,他转手把问题丢给姬子悦,“那姬兄赐教,心学又如何说。”
“天地之生物,势不得不然也。强食弱,大贼小,智残愚,物之势不得不然也(注:王廷相的明代进化论)。建奴兵强,则以残暴据辽东,我登州强兵务、昌屯田,兵强民富则复夺辽南,终有光复辽东之时。”
陈廷栋摇头道:“此乃王廷相所说弱肉强食之言,用之于qín_shòu可也,然人乃天地之灵,岂可并论。”
“既然陈教习知道是王廷相所说,当然也该知道,后面还有一段:人灵于物,其智力机巧足以尽万物而制之,或驱逐而远避,或拘系而役使,或戕杀而肉食,天之意岂如是哉?物势之自然耳。故强凌弱,众暴寡,智戕愚,通万物而皆然,虽天亦无如之何矣。刘大人曾在军报拟文论之,汇为两句,便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八字。”
陈廷栋对刘民有引入泰州学派一向颇有微词,此时听了怒道:“休再提那刘民有。”
“不是陈教习说不提就不提,这八字在武学和职业校都是名言。武学中便有人说,不宜今者,京师素位餐尸之流;宜于今者,登莱陈帅治下,百业兴旺富民强兵,孰为强者。陈教习牛高马大,可以痛殴在下,想来可以去武学一展所长,将那些武学学子痛打一顿。”
“武学之中皆是些武夫,某没有心思去教化他们。”
姬子悦得意的道:“陈教习是打不过才对,武学一众赳赳武夫,陈教习也害怕去武学被人痛打一番,更怕在门口就被卫兵逮拿,所以只敢在文登大学堂欺负在下一介手生,正应了王廷相弱肉强食之理。”
陈廷栋憋红了脸不去理会姬子悦。姬子悦却并不放过他,他仍是慢悠悠的:“陈教习不说话,就是认可在下言论。姬某便试问陈教习,以身作则,正己安人,学行并举,此乃为人教习者所遵之道,陈教习不以德服人,动辄对同僚学子饱以老拳,你揍的不是在下,是你的本心。当日我两人所辩之格物致知,千年来无有定论,何以陈教习便认为你心所思便为至理。”
陈廷栋气得猛地要站起,突然想起自己是个教习,站了一半又坐下去,对自己不停道:“只要文斗,不要武斗,以德服人。”
姬子悦此时又落一子,陈廷栋呆了一下,不由哼哼两声,他棋盘上颇为不妙,赶紧定下心思看棋。
姬子悦棋盘占优,笑吟吟的又要开口,陈廷栋一挥手制止道:“今日某不与姬兄争论,免得又生冲突。姬兄精研佛学,这定力是够的,某虽不才,佛家也是涉猎过。今日便不要理会那辩论,你我既比棋力,也比定力如何?”
姬子悦大笑一声,摇头晃脑道:“人人有生知,人人有佛性。天下至理殊途同归,佛道心儒皆可为我心所用。”
此时礼堂里面传来阵阵喧哗,姬子悦又笑道:“今日有辩论,陈教习这儒学干将不去,偏生要摆出一副从容定力的模样跟在下比棋力,可惜这心思都不在棋盘上,怕是两头都输了。”
陈廷栋哼了一声道:“天下自有公理,不是辩出来的,圣人之言并无错漏,必无输了的道理,交给那些后生放心得紧。某的心思就在这棋盘上,只需到时说一声‘小儿辈大杀贼了’便可。”
姬子曰悠闲的放下一枚棋子,“陈兄心浮气躁,这条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