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瞳孔动了动,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父皇不信我。”
她声音沉得有些沙哑,让人想起秋夜风起时摩擦廊柱的纱帐,层层叠叠,遮遮掩掩。
“长宁,你要什么父皇都不会吝啬,可你为什么……为什么偏偏非要杀她。”皇帝表情隐忍,又透着孩童似得委屈:“你母后走得急,什么话也没有留下,如今……如今你就连一个念想,都不愿意留给朕,就一个,”皇帝竖起食指,手有些抖。
长宁紧绷的表情瞬间松掉,喉头不自觉地上下一动:“父皇……”
宋宜锦就是父皇手中的一捧泡沫,明知道是虚幻的天方夜谭,却执着于握在掌心。
因为这是柳后存在的希望。
皇帝思念柳后一辈子,如今年纪越大,才盼得一个天星,便将宋宜锦当成了柳后的替身。
而且,这个替身也愿意去学习柳后的言行。
这当然成为皇帝心中最柔软的寄托。
可长宁却非要将这捧泡沫吹散,戳破,打个落花流水,却从没有顾及到皇帝的感受。
“对不起父皇,孩儿知道您对母后情深义重。”长宁攥着拳头有些说不下去。
父皇身为帝王,掌控着所有人由生到死的命运,却没有办法掌控死后的一切。
尽管父皇对待柳家毫不留情,但那些都是因为十五年前满月礼上的那场行刺,郑安侯苦心安排的陷害让父皇误会柳家意图谋反,这才有后面十五年的重重误会。
所以长宁并不放弃。
正因为父皇深爱母后,她才更要为柳家洗雪沉冤,不能让父皇对柳家这样又爱又恨下去。
长宁一步迈出:“父皇若真情深义重就……”长宁这边话一顿,眼珠四下转动,再看皇帝一脸关切地上前:“长宁想说什么?父皇只是舍不得你母后,即便要放你也要给父皇一段时间让父皇处理好这件事。”
长宁原本就是想要劝皇帝放下这件事,宋宜锦不是柳后的替身,她根本不配做柳后的替身。
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被皇帝牵着鼻子走了。
前世的她在朝堂后宫翻云覆雨,所以对两人交谈时谁占据主导地位的事格外在意,她方才明显感觉到因为皇帝对柳后的深情,让她忘记自己原本要说的事,而被皇帝牵着走。
所以说,皇帝刚才的话虽然没什么问题,但他后来却和长宁所说不谋而合,这就让人毛骨悚然。
父皇就像知道她心中所想,明察秋毫。
长宁眼中的父皇再次渡上一层灰纱,朦朦胧胧不易捉摸。
“父皇,即便您不肯召钦天监详细询问儿臣依旧要说,宋宜锦是贼星,留着她将有窃国之祸,请父皇三思。”
皇帝眼中冷漠一闪而过,口中重复:“窃国……”
长宁微微眯眼想在皇帝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但皇帝的表情除了痛苦就是困惑,再没有别的什么情绪流露。
“好,父皇这就去一趟钦天监,你先在这里等着。”皇帝大步离开。
长宁没有跟去。
事是她提的,皇帝要再问钦天监自然要避开她,以免钦天监看长宁眼色行事。
但长宁对此很有把握。
当初她第一次道钦天监时,观星台上的那副星图就是贼星冲帝那夜的星象,只是当时她已经从慕清彦口中得知此事所以没有多问,但长宁确定,钦天监监正一定知道这件事。
福安派了小太监引长宁到偏殿休息。
“殿下请用茶。”小太监端茶上前竟然失手打翻茶盏,滚烫的茶水沿着藏蓝色的桌布蔓延,浸湿桌上的书卷。
“嗨哟你个不长眼的东西!”管事太监立刻下令发落小太监,一边急忙将书卷挪走。
湿润的桌布颜色更加的深,就在搬移之间隐隐可见一个方形凹槽。
长宁目光犀利地一扫,案桌的四脚是气派威严的龙头雕花,四条龙的脊背拱向中央似乎背上还背着什么,再细看就是被桌布挡住的部分。
“行了,都下去吧,本宫想静一静。”
“是,殿下。”
左右无人长宁微微掀开桌布。
果然,从下面看四条龙脊上正是一个又檀木板隔开的空间,不大不小,木板上还雕着不同图案,不细看绝想不到这里能藏东西。
长宁咬住下唇,决定一看究竟。
她手脚麻利,揭开木板就见到卓案里藏着的那些书信奏折。
都颇有些年头了。
“冀州匿左金吾检卫密奏,漕运使密函,这都是当年的旧折子。”长宁迫不及待地翻开。
“建安三年?”
长宁手指发抖,一字一句地校对。
左金吾检卫从冀州上书密奏,柳一战训兵,以柳为号,帝名在后,实有不臣之心。
漕运使密函,柳家旁支勾结漕运,暗中囤积购买粮食盐铁,意图不轨。
时间都是发生在十七八年前,也就是说在郑安侯设计的那桩事前,父皇就收到过这么多密奏。
奏柳家不臣之心。
参柳家意图不轨。
祖父,你真的做过这些事吗!
长宁再也克制不住将所有密信密函全都抛上天。
“不可能!”
长宁像是快要溺死的人一样急急喘息。
祖父没有谋反。
没有。
她的呼吸突然静止。
长宁看到一封薄薄的信,用粗皮蜡纸封着,皮面上写着“庆安”二字。
庆安。
来自庆安的密报。
长宁像是濒死之人死死抓住最后一抹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