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张化了妆的面孔围在营火前,却只能啃着腌制的鳟鱼,没有播种的土地尽头,多瑙河的一条支流与唯有鸟兽栖息的大沼泽形成了数片岛屿,上面覆盖着牧草和灌木,枝叶繁茂的柳树附近坐落着前朝的要塞废墟和一座倒塌的圆顶教堂,低洼处的墙垣大半泡在泥沼里,蒺藜的残迹隐约可见,废墟的规模除了显示出帝国曾经的雄厚财力,还透露出这是一个骑兵据点。
安格斯披着一件草原风格的卡夫坦长袍,戴着熔银马头挂坠,黑色长发梳成数绺,在耳际后分开,一切细节都照着库曼佣兵的指点,拉丁骑士们也将铁甲罩住,照着库曼人打扮起来。没能从沿途牧民尸体上剥取衣物的干脆解甲下马步行,跟在一众骑兵身后,如同被捆缚的奴隶一样。
维齐纳附近是叛军最活跃的地区,这里的佩切涅格牧民要么加入了叛军,要么逃入山区,安格斯的人马经过一番装扮,看起来就像一支库曼贵人的出行队伍,罗马人的旗帜在渡河前就被小心翼翼地焚烧干净,拉丁人各自将金发罩住,收起所有基督徒的标志,唯有战马不能割舍。
“附近还有烟柱,小心些。”安格斯低声吩咐了一句,脸上露出一丝狰狞。
吉利克撩起面罩:“这是第三拨了,再往前就不能随便下手杀人了。”
安格斯本就不想多杀人,深入北境后安全才是首要问题,虽然叛军主力都在东北海岸多布鲁加地区的努法鲁围城,但在如此靠近风暴中心的地区,敌人不可能毫无防备。南面原本还有一座波皮纳军事要塞,此时早被帝国弃守,提供不了什么后援,西部统帅安德里亚诺·科穆宁根本没想到这队前哨会如此大胆潜越边界,自然更不可能随后接应。
起伏不定的堤岸间,数十匹矫健战马深深浅浅地踩踏通过,如果不是局势十万火急,任何有点常识的罗马将军都不会拿这些重骑兵来执行这样危险的侦查任务。
忽然,远处高地上传来一阵乌鸦叫,安格斯立刻将吉利克派了过去。
不多时,吉利克带回了消息:一支车队正在朝己方靠近。
安格斯吐出口中衔着的草叶,用拉丁人的语言朝一个衣冠不整的部下吼道:“准备战斗!”
大概是贺拉斯曾说过:祈祷厄运中的福分,安格斯此时只是指望着,拿下这支车队后可以缴获更多袍子甚至盔甲,在接下来的战事中,伪装永远不嫌多。
过了一刻,他已经高坐马鞍,从背河坡地往下观察,湿冷的空气让他觉得掌心有些发潮,在干燥的矛杆上擦了一把,他才向众骑士挥了挥手。
那支车队已经发现安格斯部下行踪,此时分作两队,三名跨着高头大马的“斯基泰”武士擎着一杆黑色旄头缓缓靠近,剩余骑士开始围绕大车下马立砦。
安格斯见彼方仅三骑,气势却如千匹,浑身铁光粼粼,箭羽密密麻麻,忍不住微微失神。
看起来,这群人来头不小,此时大概是将自己当成寻常部落马匪了。
如果不是己方一副颇为剽悍的库曼骑兵打扮,这些佩切涅格精锐甲骑或许会直接向自己征收粮草吧。
根据此前从那个佣兵处听来的情报,库曼人和佩切涅格人虽是共同入侵的盟友,却绝对谈不上什么友谊,对佩切涅格人来说,这些东方的邻居实在是过于强大了一些,实际上,西迁的佩切涅格人往往对这些牧马阿提勒河的强悍草原部落心怀恐惧。
安格斯一副马背王公打扮,虽然年轻,身形却远比寻常牧民高大,且根据库曼佣兵指点,马鞍两侧竟全部悬挂着箭囊!
三名靠近的佩切涅格骑兵看清对面为首之人,意识到自己面对着一名左右驰射手,纷纷露出惊疑之色:这样一名库曼武士,看起来并不容易应付,倘若这人不肯买账,哪怕杀尽其余马匪,只要走脱此人,必是心腹大患,万一后面车上的贵人出事,他们可就百死莫赎了。
“前面是哪位贵人当道?莫如留个名号,报我家贝格知晓!”一名佩切涅格武士瓮声叫道,罩着束腰长袍的拉丁骑士们一个字也没听懂,只是隔着面罩,冷冷望着坡下三人。
安格斯仿佛叹息了一声,就听见身后马蹄踢踏,左右竟齐齐发动,冲佩切涅格人奔去。
黑色旄头轰然落地,三名使者的铁铠面对拉丁人的骑枪冲刺几乎和纸糊的一样,转眼血染甲片。然而更大的动静来自车队后方,大约三十余骑已合围上去,挺起长矛,队列严整地踢动马刺,直指敌人麾盖所在。
库曼佣兵一箭射进车仗中间,正中一名甲士面庞,似是夸耀武力。在他侧翼,挟滚滚尘烟而前的拉丁铁骑犹如数道屏障,前队入阵方退,后队又扑压上来,在场的佩切涅格武士并未参加过去年对阵诺曼人君士坦丁·亨波托普洛斯的那场战役,今日是他们首次遇上西方拉丁骑士的冲锋,这种摇天撼地的感觉让所有草原武士都相当不习惯,虽然身披铁甲,正面交战从不是他们的专长,只是车中之人关系重大,他们不得不用血肉之躯抵挡,哪怕脚下已经横七竖八地躺着大半同袍的尸身。
安格斯也没想到自己会网中这样一条大鱼,他看见那些兵甲精良的敌人后,本已心中打鼓,却不料敌人根本不会打仗,居然原地围成一圈等死。
收割完毕的拉丁骑士各自意犹未尽,他们的主帅已经下令停止攻击。
血腥气呛鼻的战场中央,那座装饰豪华的大车幕帘依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