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斯终于知道了自己的俘虏是何种人。
在忍受了马扎尔骑兵两日不眠不休的追击后,库曼佣兵忽然告诉他,这个女人的麻烦比他想象得要大。
与草原上的库曼女人相似,出身高贵的佩切涅格女子仍然习惯在颅骨上钻孔,地位越高,钻孔往往越早。这个年轻女人的头顶就有这种整整齐齐的圆孔,只是不像古代的匈人和阿瓦尔人那样深入,更接近一种仪式疤痕,此外,她的胸口悬着一条含着尾巴的蛇形挂坠,这是教会古昔宿敌的标志。
“所以,如果我们带回这样一个女人,大牧首会直接把她烧死?”
希腊翻译沉默下来,他眼中的畏惧和厌恶是无法掩饰的。
平原的另一端,隔着河水的地方还有穷追不舍的敌人,抛弃大车后,轻装快马的骑兵队伍每人还有两匹坐骑,包括缴获自牧民的良种小马。
安格斯此时隐隐有些后悔,如果没有劫夺这个俘虏,或许此时他早已完成任务,带着沿途侦查的情报从伊萨克西亚军港返回首都了。可是现在他只能不断向西部荒山逃窜,同时祈祷当地的驻军还没有被摩尼派叛军消灭。
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就是为了把这个异教女人带回首都的赛马场上活活烧焦?
如果将俘虏放走呢?或许那些追兵会因此突发善心,放过自己?
驱散了种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安格斯朝库曼人低声说道:“我们得分兵。”
见对方面无表情,安格斯继续解释起来:“我们已经尝试过埋伏他们,可是那些骑手的警觉性实在太高,有那些猎鹰在,我们的行踪也无法隐藏,所以我打算继续示弱,只有歼灭这支前锋,我们才能彻底摆脱后面那条尾巴。”
咬住拉丁人的马扎尔骑兵们不肯贴近,又不肯远遁,似乎一心拖到大队赶到,这对安格斯一行非常不利。
这些敌人戴着马扎尔和佩切涅格风格的尖顶盔、或是外邦的圆锅盔,他们手中的武器难看得恐怖,既有那种超长的匈牙利阔刀,也有短骨柄的库曼直刀,和这些人交手几轮后,拉丁人发现对方和之前接触的车队护卫完全不同,他们的弓箭更加犀利,战术也更灵活,一旦拉丁人开始试图迂回,这些骑士就会回马脱身,同时不断朝任何敢于追击的拉丁骑士射箭。
他们的马匹都是在喀尔巴阡盆地培育的轻型快马,安格斯麾下的士兵却大多骑乘重型战马,只有不到二十匹那种希腊军队通常使用的叙利亚轻捷马匹和草原小马,大部分坐骑并不适合这样的捕猎。
武器的存量也在降低,上次冲突之后,一些骑士只能开始使用战场上收集到的苇形矛,此外,马掌的损耗也不可忽视,照现在这样逃跑,军队会在抵达特洛伊峡谷以前大半变成步兵。
希腊翻译其实是个穿着羊皮袍的瓦拉几牧人,只会用短弓和标枪,安格斯觉得他在接下来的战斗中用处应该不大,就决定让他跟库曼人一起离开,不料这家伙死活不肯和那个女俘虏一道走。
“求求您了,大人,在我的家乡,如果不懂得跟骑兵作战,我们早就被戴上镣铐,脖子上架着刀剑,变成游牧民的奴隶了。”
于是安格斯让他留了下来,他一再保证,自己是吸过黑熊骨髓,绝不会逃跑的基督徒。
整个过程中,吉利克和梅芙一声不响,女孩用绸布裹住装饰编织发网的头发,小心翼翼地从马鞍上取下装满的箭袋。
离开前的晚上,库曼人爬上最近的峰顶,在微微发亮的天空下拱手雕立,始终观察着河对岸的动静。虽然已经受洗,这个佣兵仍然具备草原牧民那种忍耐饥渴疲劳的本性,作为一个库曼人,他对一切其他草原民族都具备着优越感,无论是马扎尔人还是佩切涅格人,在追击库曼人时都会吃大亏,这些民族更习惯使用抓来的奴隶开辟森林,扩张领地,早已忘记草原深处的庐帐生活。定居西方的马扎尔王公曾试图援助留在喀尔巴阡山另一侧的弟兄,最后追到草原,却找不到一帐波洛克人,直到陷入草原骑兵的埋伏,尸体被乌鸦啄食。这样的教训令其他民族警惕,也令库曼的野狼有充足的理由自豪,即便这头野狼在为君士坦丁堡的君王服务。
所罗门已经了解到逃亡者的踪迹,他一边暗自庆幸对方没有北上巴契,一边用库台斯克的黄金赏赐了自己的部下。
虽然在荒野中间,他身上还是披着紫边的黑袍,一副在金殿内发号施令的君主气派,哨兵离开后,忧愁才重新爬上眉宇。他的黄金已经快要枯竭,花妻子的嫁妆本身就等于欠债,原本指望从希腊人的土地找补一笔,现在却陷入了这场无法停止的追击。
“我主怜悯……”希腊语的祷告声,几乎是在哀求那无限的神秘力量。
深夜,侦骑又带来了东部的消息。
“罗马人要来了吗?”刚睡下的所罗门用清水擦了一下脸颊,消化着这个情报。
库台斯克已经知道了女儿被俘的消息,据说贝格用马刀将自己的金碗劈成了两截。他本打算亲自回军救人,顺便向女婿兴师问罪,还是罗马人的动向救了所罗门一命。
既然大战随时可能爆发,一个爱女倒未必比得上所罗门的匈牙利精锐,毕竟库台斯克贝格的女儿不止一个。
所罗门几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感谢那个阿列克修斯皇帝,据说对方才刚稳定东部局势,连马都没歇就开始回师西向,简直是专来替自己解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