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离京之时,带走了一个活蹦乱跳的霍嬗,回来之后呢,却是一套空空衣冠,那孩子没了,这构筑成了她永远抹不去的记忆,痛苦的记忆。
自从那次从泰山回来以后,这一个月以来,霍光他也不敢去见日夜思念儿子的阳石公主,他满怀的愧疚散之不开,只有先来拜见卫子夫了。
其实,霍嬗遭遇不幸的消息,早在霍光进宫之前便由人传到了宫中,卫子夫早就知道了,也有了一些准备,可痛苦就是那么奇怪,当那一件刘御御赐的小朝服摆在面前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睹物思人,一股子浓浓的悲意涌上心头,泣不成声。
她悲痛欲绝地呼唤道:“嬗儿!我的嬗儿啊!!”
这个外孙,盛载了多少希望,她几度哭昏过去,等到醒来时,就看见坐在榻前的霍光和秦素娟。
她收拾好心情,向霍光问道:“陛下对这件事情怎么处置?”
霍光直到秦素娟退出后才禀告道:“陛下不相信道士的话,那道士该死,道士竟与那方士一般黑,如此可恨,他腰斩之时,我必定要好好看一看!”
卫子夫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流泪,他死了又怎样,嬗儿回不来了。
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她必须站在陛下一边,去说服女儿相信,霍嬗遭遇不测绝非刘彻的本意,刘彻是嬗儿的外祖父,他带孩子上泰山,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太怀念霍去病了。
她还要霍光与丹景台詹事一起接阳石公主到她的身边,她想要用母爱去抚慰她的创伤,让她学会放下。
可是,想归想,当女儿出现在她的面前之时,她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了。
想来想去,
这话题还是从来绕不过霍去病。
她总是会回忆起霍去病少时的轶事,又不厌其烦地重复那些阳石公主早已耳熟能详的故事,但是她越是说得详细,越是欲盖弥彰,阳石公主不傻,她就越会断定母后召她来绝不仅仅是为了说这些。
“母后您召孩儿过来,一定另有话说吧,不如和孩儿说一说。”
卫子夫凄然一笑道:“不,母后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不!您一定是有什么事瞒着女儿,还请母后不要绕弯子,就直接告诉女儿吧!”
卫子夫一下子明白了,她迟早会知道的,她又明白迟痛不如早痛的道理,事情拖得越久的话,或许对女儿的伤害就越加地重。
她从沈梦手里接过霍嬗的衣冠,压抑不住悲伤,颤颤巍巍地递到阳石公主手里:“嬗儿他……嬗儿他……嬗儿他……追随太祖父去了,他不在了。”
“嬗儿……嬗儿!”
阳石公主一把夺过霍嬗的衣冠,眼前一黑,只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叫,凄惨无比,就那么直接昏过去了……
她从此就没有再清醒过,终日以来,都生活在幻境里面。
阳石公主身边的丫鬟说——她会在夜里对着窗外问,你们看见大司马和奉车都尉了么?
这是幻想啊,
她已经快要疯了……
只听见阳石公主喃喃自语,她说:他们就在窗外骑着马舞剑呢?他们要本宫陪他们习武呢?呵!你们是看之不见的。
她从此就没有再这么痛苦过,因为她陷入了自己构织而成的世界,有时候一直睡到半夜,她都会忽然地要丫鬟为她穿甲戴盔,去牵一牵战马,说是大司马在泰山等她去救嬗儿。
她从此就忘记了公主的威仪,没了往日的分寸,在幻想之中,常常会披头散发地抱着霍嬗的衣冠,会大骂府令耽误了奉车都尉上朝的时辰。
有谁能说得清楚,一个神智昏迷的公主,她的心底,藏着的那一份酸楚。
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妻子儿女与江山社稷,在刘彻心中的分量呢?
刘彻是左右为难。
可怜的清儿。
这不!殿外又传来她憨憨的笑声:“嘿嘿!嬗儿!娘的嬗儿啊,嘿嘿……别怕别慌,娘这就带你去见陛下,见娘亲的父皇。”
卫子夫听见这声音,禁不住又泪流不止了,他急忙要沈梦到院子里去看看,看看情况。
春香跑出殿门,只看见阳石公主蓬头乱发,衣衫不整,还语无伦次地在那自说自话,十分凄凉的模样。
她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软语细声地劝说道:“公主呀!您让我抱抱孩子吧,您母后在殿内等着呢!”
“嘿嘿!母后,谁是母后?嬗儿才是母后呢!嘿嘿……嘿嘿……”
阳石公主只是傻傻地笑着,不仅仅只是抱着枕头旋转了一圈,又低下头去亲意念中的孩子。
“嘿嘿!母后,嬗儿是母后了!嬗儿是母后了!嘿嘿……有意思!”
沈梦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顺着公主的话说道:“小少爷何其威武呢,来日必是大汉栋梁啊!”
阳石公主笑了:“是么?哈哈哈,他可是去病的孩子啊,父皇亲封的奉车都尉,还要去早朝呢!”
沈梦讪讪地笑道:“公主忘记了么?陛下他巡视去了,尚未归来呢?公主不妨先暂且回府吧,等陛下回来,奴婢立即去禀报公主如何?”
阳石公主亢奋的情绪低落了,吻着枕头道:“嬗儿呀,陛下他不在宫中呢,就随了娘回去吧,嘿嘿……”
片刻之后,阳石公主上了车,朝驭手喊道:“送都尉大人回府。”
随即,大家呼啦啦地走了。
沈梦进了椒房殿大殿,只看见卫子夫还在那流泪,于是便上前道:“夫人,公主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