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在武威住了一天,杨雨桐的烧退了,李正陪她到了长途汽车站。
上了车,天开始下雨。
初时只是淅淅沥沥的,等第一班长途车来的时候,雨已变成了黄豆粒大,而且这一下就是四五个钟头,汽车停在小县城的长途汽车站的时候,雨还没有停的迹象,李正让杨雨桐在候车室等着,自己去买了两把雨伞回来,然后换乘了一辆小巴又出发了。
一开始,李正还没想通为什么要换小巴,一路走来他才明白,有些路大车不好走,而有些路大车根本开不过去。比如有一个叫“神鹰嘴”的地方,一边是悬崖,一边是探出头来的土山,而盘山的那条小路,只能容一辆小轿车通过,迎面错车的时候,必须其中一辆斜靠在山坡上,等另一辆通过之后再慢慢下来。
汽车停在村口的时候,雨已经小多了,售票员说前边太泥了,车进不了村,叫大家下来自己走,众人只好下了车,尽量拣干松一点的墙根底下往村里走去。
细雨被风吹到身上,透骨的凉,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沿着小路往上走,有的是石板路,好走一些,有的路却变成了黄泥汤,只好趟着泥水过去,到了杨雨桐家门口的时候,两个人膝盖以下都糊满了黄泥。
杨雨桐看了一眼李正,眼神中是明显的歉意:“这家就是了。”
李正打量着杨雨桐家,像村子里的其它人家一样,也没有院子,就是三四间住人的正屋,不同的是,别人家的房子大多是砖.制或石制的墙壁,她家的房子却是土坯墙壁,泥墙皮已经被岁月侵蚀的不成样子,东一块西一簇的暴露着参差不齐的土坯,像极了《黄飞鸿》里牙擦叔的龅牙,下边的青砖墙基却跟稻香村的点心差不多,估计轻轻一碰都能碎成渣。
杨雨桐轻轻一推,门吱呀一声开了,她收起伞招呼李正进屋,自己先去拉亮了电灯,看看堂屋没人,就一边往里屋走走一边喊:“爸——小波——”
李正刚一进屋,一股发霉的刺鼻味道就扑了上来,他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环视四周,屋子里乱点也就罢了,偏还有几处漏了雨,雨水滴滴答答的进来,已经形成了几个小水洼。里屋比外屋也没强到哪儿去,唯一不同的是摆了一张大木床,床上蜷缩着个老头子,从轮廓看身量不高,干瘦干瘦的,打着微鼾,脑袋前头横着一只空酒瓶子。
杨雨桐对李正道:“谢谢你送我回来啊,原本应该请你留下来吃顿饭,可你看……我们村里有跑出租的,我去找个人来送你回县城,今天没准能买到票去乌鲁木齐,要是买不到票,那就只好再麻烦你在县城里再住一宿……”
李正已经耽搁了两天,确实不能再等了,但看杨雨桐满脸疲惫的样子,又有些不忍心:“这不还没见着你弟呢么?我跟他聊两句再走。”说完,拿一些盆碗往漏雨的地方摆了。杨雨桐感激的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她找了双干布鞋,让李正换了,然后轻手轻脚的来到床边,忽觉脚下有些不对劲,低头看时,只见地上黑乎乎的一团散发着恶臭的呕吐物,她强忍着胃部的不适,拉过床角的被来给杨老根盖好,又拿枕头垫在他的脑袋底下,最后收了空酒瓶,走到堂屋来,拿了扫帚簸箕要去打扫秽.物。
李正见杨雨桐脸色不好,赶紧走过来抢了扫帚簸箕,以命令的口吻道:“你去休息一会儿,什么都不要动。”杨雨桐原本又冷又累,这话让她心里一热,几乎流下泪来。她没有说话,只轻轻的点了点头,乖乖的坐到凳子上去了。
李正去屋子里打扫了秽.物,顺手拿了一床被出来给杨雨桐披在身上,屋子里有煤炉,炉膛却是冷的。李正把炉子搬到门外屋檐下,生着了火,再搬进来,烧了一壶开水,打了半盆给杨雨桐,命令她:“洗脸洗脚,换一身干衣服。”杨雨桐乖乖洗脸和脚,又换了干衣服,然后就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看李正忙活。李正自己也洗干净换了衣裤,在厨房里找了半天,只有半块干透了的死面饼,他把饼直接丢进垃圾筒,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两袋泡面煮了,端出来放到小饭桌上,招呼杨雨桐吃饭。
杨雨桐捧着热乎乎的面条碗,眼睛忽然发涩,她赶紧站起身来,一边往厨房走一边道:“我去看看有没有辣子。”来到灶边,她再也忍不住,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了,好一会儿都不能抑制自己的情绪。
李正走进来,道:“没事吧?”一阵莫名的冲动让杨雨桐转过身来,泪眼婆娑的望着李正。这时候堂屋里忽然有声响,杨雨桐赶紧擦了擦眼睛,快步往外边走去。
杨老根起了床,正坐在小饭桌旁边,抖着手吸啦呼噜的吃面,杨雨桐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父亲吃面的样子,眼泪不自觉的又下来了。杨老根吃完一碗,把另外一碗拉过来,刚吃了一口,忽然警觉的抬起头来,看见杨雨桐,大吃一惊,他使劲把面条咽下去,有些口吃的道:“你……回来了?”
杨雨桐走到小饭桌旁坐下来,轻声道:“爸,小波呢?”
“他……他……”杨老根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只用手在口袋里乱掏摸着,半天,也没掏出东西来。
杨雨桐忍不住道:“爸,别着急。”
杨老根皱着眉,使劲的想着,忽然恍然大悟的“噢”了一声,站起来一瘸一拐的往里屋去了,不一会儿拿着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出来,递给杨雨桐:“他……走……走了。”
纸条上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