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渐浓,周朝秀背着背篓沿临河街道北上,不时扭头去看运河上鱼贯而来望不到尽头的船队。算日子,这应该是第三船帮运抵漕粮的时间段。
见惯了这种场景也不觉得怪异,张家湾就有一名户部侍郎常驻协理漕运、各大仓,大部分漕运都建立在张家湾和北部的潞县,运河东岸的通州虽有京门之称,也有许多的库房,却远不及张家湾仓储量大。
也因运河西岸有大量仓储,常驻张家湾的五个锦衣卫千户主要工作就是缉捕河西盗贼或监察库吏监守自盗。
他身后,锦衣校尉张桥良也挑着扁担做寻常脚夫打扮,黑褐色短衣,脖间挂着一条毛巾不时擦汗,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
过萧太后河时,周朝秀抬手扶着石桥上石狮子,做喘气状歇息,扭头四顾随意看着,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
萧太后河北岸的守备营,边缘驿馆里,李纯文正提笔准备书写公文,酝酿词句时,另一名旗官玄彬快步而来立在门槛儿处,拱手:“总旗,校尉赵怀忠来报,燃灯寺崇智和尚出逃。”
“赵怀忠在哪?”
李纯文捏着笔从隔间里走出,见到赵怀忠喘着大气低头立在玄彬身后:“这个和尚如何出逃的?”
“回李总旗,职下见崇智和尚外出采药,就与力士赵擒虎尾随其后。竟不想,这和尚在石桥上一跃而下遁入运船中。”
赵怀忠说着抬头小心翼翼看一眼李纯文,心有余悸:“职下与赵擒虎上前盘问船上运军,运军皆推说未见和尚。职下与运军搜寻漕船内外后,也未见和尚踪迹。职下推断这和尚,已潜水逃遁。”
“是本官疏忽了,他岂是你们能盯住的?”
李纯文说着摆摆手,赵怀忠轻呼一口气,后退两步躬身施礼,转身赶紧走远。
等他走远了,李纯文目光凝着:“待我手书一封,你亲自递送北司。”
玄彬也不言语,就跟着李纯文进入办公的隔间里,李纯文提笔蘸墨,咧嘴苦笑:“中象兄,你猜那崇智和尚在哪里?”
“可能还在那艘漕船里,也或许会跟着赵怀忠来探测我等虚实。”
玄彬语腔沙哑低沉,环视扫一圈屋内,透着无奈:“这等人物行踪不定,岂是我等能预料的?”
“确实为难,这类能人异士不跟司里走动,寻常军汉又擒拿不住,不仅你我为难,司里也为难。”
李纯文下笔神速,头也不抬说着:“他应与白莲妖人无关,我在司里当值时也未听闻过此人名号。但为防万一,中象兄务必问清此人来路,是敌是友。若是关系机密非你我该知道的,中象兄速来通知我一声。”
玄彬抱拳应下,略显苍白的瘦脸挤出笑容:“他应不是那类奇人,否则怎会好脾气看着我们来回招惹他?”
李纯文摇着头,一脸忧虑,略有感慨的说:“不好说,不知他本性如何。毕竟,他现在是个和尚,和尚轻易不杀生。若是,这世上的奇人异士都成了六根清净的和尚,咱也能睡个踏实觉。”
萧太后石桥上,周朝秀突然发现崇智法师撑着半旧油纸伞从北岸走来,天空也开始淅淅沥沥飘落雨丝,同时风吹了起来。
雨丝寥寥,行人加快了步伐,萧太后河上的漕船运军也先后取戴雨具,向西边的上游缓慢划去。
就在周朝秀抬步要走向崇智法师时,又不见了这和尚身影,让周朝秀皱眉不已,明明看见在那里的,难道是幻觉?
他回头疑惑之际,又见南岸一名青灰色半旧直衣的枯瘦道士向他走来,道士右手拄着丈高长幡,布幡黑底书写四个血红字‘铁口直断’,左肩挂着黑布方袋,手里举着一个拳头大铜铃,走两三步摇一摇,声音清脆,行人纷纷避让。
是东岸在河边摆摊的算命道士,他摇着铜铃,嘴里唱念抑扬顿挫的道经。
周朝秀心中发颤暗暗咬牙,紧绷着面皮想要向边上退让,竟发现腿软控制不住。
待道士走到他三步外时,周朝秀骇然发现自己的两腿僵硬不能自制,竟随着铃声迈动步点,转身领着道士向北岸走去。要张口大呼,偏偏控制不住口舌,只能转动眼珠四处观察,可始终见不到熟人,更找不到崇智法师的身影。
脑海中更深层次的记忆唤醒,那一天,自己就是这样一步步去走向通运桥,然后一头直愣愣栽倒冰冷河水里。
无法扭头看身后的道士,他努力眦圆的双目只能来回看向每一名经过的行人,无人察觉他的异常。
若再溺死,那嫂子也就没了活路。
然后大哥恐怕也会没好日子过,会被卫里、小宗欺负死,大嫂守寡无法再嫁,活着没个盼头也会寻死。
甚至,四叔、七叔两家也会在内斗中衰败,和那些帮工、做佣的军余一样卖儿卖女为人奴婢,活的没个人形。
不能死,自己不能死,自己一死这个周家就真倒了。
好恨,没有向刘宗甲或李纯文揭举这个妖人,向杨继先揭发也行……不,后悔没用,自己那时候揭举的话,会被锦衣卫视作妖人,下场不见得比现在好。
可就是恨呀,凭什么要自己面对这么多危险?
走近三里地后,他三步后的道士每走两步摇一下铃铛,原本晒得黑红的枯瘦老脸渐渐没了血色泛着一种蜡白,嘴唇却越发的青紫肿胀。
道士的步伐渐渐散乱,随着周朝秀内心的愤恨怨念积聚,道士仿佛大风中的树苗止不住的摇摆。
又走不到一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