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前,周家田地里。
平坦田野里,周家六十亩军田与周围的军田连在一起,四四方方阡陌纵横,比之鱼鳞一样乱的民田来说,军田是非常整齐的。
尤其是北京这里的军田,国初北伐时,元大都这里人口几乎被搬空,留下无数无主、荒芜的土地。执行军屯划分土地时,这些土地也就很好规划。
几乎所有平地上的军田都是长二百四十步,每二百四十步栽植两排杨树、桑树做隔断、标记。一步五尺,两步合一丈,一百五十丈,等于一里。
周家六十亩军田,长二百四十步是固定的,整体宽六十步。
一亩地宽一步,长二百四十步,用面积单位形容,长宽各一步的面积是一引,一亩等于二百四十引。民田地块不规则,计算繁复,因拔动地桩引发争执、械斗,或买卖时常有扯皮的事情,可北京这里的军田不会。
越是规则,越是整体分拨的军田,越不容易被人篡夺。真正谋夺军田的人不是卫里的世袭军官家族,反而是周边后来迁来落户的民户,他们对土地充满渴望。不论民户贫穷还是富裕,一代代人以谋取更多的土地为人生目标,为自己活着的意义。
这种热情冲击下,军户又容易破产,往往会导致不能变卖的军田被质卖给民户。军户、民户之间的军田买卖显然是不合法的,可谁能管得住?谁又敢管?
如此辽阔的军田如今绿油油的,周朝秀举目望去心中极为畅意,如今自己六十亩田就在这里,也将流传给自己的子孙。大哥、四叔、七叔家永远只是小宗、军余,自家大宗不做蠢事,就能永远吃死他们。
哪怕夜里执勤又走二十里路,可见到这些田地,这些属于自己的田,周朝秀就已感受不到疲倦,亢奋、激动,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缠绕在心尖子,道不清说不明,自己终究与亲族有了区别,一种很大、本质上的区别。
周朝秀顺田边林荫小路来到自家田里时,却见四叔、七叔、大哥这三家人都在那一头休息。这里四周平坦,任他喊破喉咙,对面也听不清他在呼喊什么。
从地这一头望那一头,也就勉强能看清个人形、衣服颜色,再其他的就看不清楚了。
他隐约能见几个堂弟正爬在桑树上摘桑吃,其他的人都分散睡倒在树下阴凉草地上,可能都已吃了干粮。
周朝秀有意显摆,深绿偏暗的绢质巡夜军军服穿在身上,左腰挂着雁翎腰刀,头戴笠盔,胸前补子上一个四四方方的巡字。
这着装,与穿红色主调的巡路军类似,都是鸳鸯战袄、笠盔、雁翎腰刀,一样的补子。区别就是战袄外表的颜色不同。巡路军的是表一层醒目的红罗纱,巡夜军是偏暗,夜里不醒目的深绿绢。
可能是工作性质不同,巡路军需要显目,让人远远就能分辨出来;巡夜军恰好相反,伪装在夜色下,才能逮住那些心存侥幸的闯禁肥羊。
等周朝秀穿过田地,走到近十余步时,桑树上的几个弟弟才认出他来,有些不敢相信。
不只是他们,四叔、七叔、大哥都被喊起,被周朝秀惊着了。不仅是这身军服的,更在于一种也说不清楚的原因。
周朝英从美梦中被搅醒,原本有很大的怨气,可见了弟弟现在的样子,不由低声叫骂一声:“真他娘的有鬼!换了个人似得。”
赵氏也是瞪大眼睛,认同这话:“阿秀瞅着就像个官军,跟守仓的铺军似得,真威风。”
周朝英扶着树干站起,手掌紧紧扣在树皮隙缝里,嘿嘿笑着:“原以为他穿个军服会像个猴子穿衣裳一样,没想到呀没想到,还是伯父看的明白,非要阿秀做嗣。这嗣做的好,是真的好。”
“阴阳怪气说啥呢?再好,那也是你亲弟弟。”
赵氏肘了肘周朝英腰腹,笑脸迎了上去,周朝英也只是嘿嘿两声,嘴咧的更大了。
树荫下周朝秀盘坐在一片草甸上,笠盔解下刚放在膝前,就让最小的堂弟十三郎探手拿走戴在自己头上,扎上盔带摇晃着脑袋,笑问他娘:“阿娘,咱像不像所里的铺军?”
“像,怎么不像?”
七婶伸手要取下笠盔还回去,十三郎低头一躲,扭头瞥一眼周朝秀,见面含微笑不以为意,十三郎不由哈哈做笑:“秀哥先坐着,弟弟去耍耍,让金哥儿几个长长见识。”
“这个也拿去玩,别伤了手。”
周朝秀解下雁翎腰刀递过去,七婶急忙要制止,十三郎抓住腰刀抱着打了个滚躲开他娘,沿着林荫小路小跑去寻其他相熟的邻里孩童。
担心丢失腰刀,七婶打了几个眼色,排序第九的二儿子不情不愿起身跟了上去。算男丁排序,周朝良排在第二,周朝英排在第三,周朝秀排在第六,其他的兄弟都已夭折。这还是懂事后夭折的孩子,没算婴儿时就夭亡的。
其他年龄较大的堂弟也都各自坐在自己父亲身后,两个堂妹也关心家里的事情,跟着围坐在边上,对周朝秀穿上军服她们是由衷的喜悦。家里有个强大的人,这意味着她们不会被其他姑娘欺负,所里的闲散军余、汉子、不良少年也不敢冒犯、骚扰她们。
能和卫里管事官说上话,能有个正伍旗军的差事,就是她们眼中的强大。
“阿秀,头七刚过,你怎么就成了巡夜军?”
卫里人常见的军服、补子来回就那么几种,周朝英自然清楚这身军服的性质,不由羡慕:“你这是在通州巡夜,还是潞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