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正是惨白时,周朝英一众人自左九百户所而来,成丁三人,弱丁五人,健妇三人,少女两人,一共十三个人。若不是都扎了一条孝带,肯定会被道路上的巡路军盘问。
右七巷子里,十四人步伐轻快,快到周家门前时,齐齐止步,仔细看了看门口的驴子,七叔迟疑道:“脖间有绿绳铃铛,这是奎爷的驴。怎么大宗家里的事儿,惊动了奎爷?”
周朝英摇头解释:“我怎么能知?昨日还是这里王甲首差人传的话,到了地方才知道事情大体。”
见四叔、七叔都不言语,他又补充说:“我看,这跟良弟落水溺亡有关联。良弟是锦衣卫里的小旗,这么不清不白的没了,人家锦衣卫多威风的衙门,怎么也得有个说法才是。奎爷来家里,保准是锦衣卫的人去了卫里。”
堂屋里,所镇抚黄奎正提笔记录,在三份空白、已经用印的军籍勘合上书写周朝秀的祖籍、现军籍隶属、世职、姓名、生辰、身高、明显的体貌特征,用词斟酌。最后还有相关备注,比如直系亲属有无逃军、立功、阵亡等履历,还有祖上有没有犯过重大错误,比如投降的张士诚旧部、汉王旧部,或参与谋逆、怒杀上司之类的敏感信息。
黄奎书写的详细,在周朝秀端起一份军籍勘合研读时,解释说:“万岁爷的紫禁城有卫士八千三百三十三名,乃是定额。皇城四围有四十铺,外围有七十二铺,我金吾左卫分管东华门左、尽左第十一铺、东至东上门左这一片;还有入编围子手的正伍,以及巡城班列,我金吾左卫足有八百余正军在京城常住,算起来也是我等的风光。今年八月卫里会推选一批正军上去以备考核,若是过了,今后周家就得搬到保大坊,住在卫衙门边上。”
上二十六卫,卫衙门都在京城里头,包括武功左、中、右三卫,这三个是隶属工部管辖的职业工匠卫。这二十六个卫,锦衣卫、旗手卫比较有名、特殊,职业工匠的武功三卫也特殊,还有腾襄四卫是皇帝的随驾侍卫。
再有特殊的话,就是府军前卫,府军各卫原本是太祖皇帝收养幼军、军烈子弟的衙门。
永乐十三年为皇太孙特选幼军,置府军前卫,设官属,指挥使五人,指挥同知十人,指挥佥事二十人,卫镇抚十人,经历五人,统御二十五个百户所。后来,府军前卫就成了上二十六卫中的特殊衙门,专门负责训练补充兵。
这位永乐的皇太孙就是宣德皇帝,在他手里亲军由二十二卫扩充为二十六卫,多出来的腾襄四卫,就是由府军前卫扩编来的。
周朝秀看着自己的军籍勘合,见上面写自己父亲捕盗时奋战在前以寡敌众而残疾,以小旗退出正伍;大哥以小旗在锦衣卫做事,因事而亡。这几乎是一个普通世袭正军的最好履历,十分漂亮、光彩。
他皱眉不解:“奎爷,我兄落水溺亡一事,至今未有定论。奎爷在勘合里说他因事而亡,怕有不妥。”
“哦?你觉得哪里不妥?”
“这勘合要送府里留档,万一锦衣卫那头查明事情,到时候与勘合不符,那不是要连累奎爷?”
听他这么说,黄奎笑着摆手:“你还小,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我也不方便多说,你要知道锦衣卫里的都是凶狠人物,手上有硬本事,也好面子,争一口气比啥都重要。”
“为了自家面子,你兄不管是失足落水,还是其他什么死因,都会归成因事而亡。也就咱卫里人这么说说,你以后出去可别对外人说,总之你兄他没白死,该有的抚恤不会少。”
周朝秀似懂非懂,双手捧着军籍勘合,感觉沉甸甸的:“若依奎爷这么说,家里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不知卫里给的孝期是多久?等忙完丧事,我就得找个差事做。奎爷也知道,家里欠了债,我得想法子补上。”
“没看出你倒是个有担当的。”
黄奎敛去笑意,脸色摆正:“锦衣卫那个总旗,卫里也不急着逼你下操。大约七月中旬时,你就得去卫里下操,操半月,八月时卫里推你去考核。期间足足有三月时间,该够你忙活丧事。”
顿了顿,黄奎又说:“去卫里下操,你带好勘合来寻我就行了。军余下操每月给粮五斗,你是正军,又有寡嫂要养,可按有家室的正军来算,会给粮一石。七月,又是万岁爷恩赐冬衣、棉花的时间,依旧算有家室的正军来报,会有棉布三匹,棉花一斤八两,俱是本色无有折钞。七月初一,卫里会给你报上去,八月初一出库,十五前会悉数拨发完毕,你那时应在卫里下操,布匹、棉花,卫里会按律送给家室代收。”
他打量着一眼周朝秀身上皱巴巴的黑褐色粗布短衣:“本月初卫里就已拨下夏衣布料两匹,只是那时你兄隶籍锦衣卫,和卫里没关联。我估计已经拨下,你该换身体面衣衫,这样锦衣卫里的人来了,也不至于丢卫里的脸面。”
说的周朝秀面色涨红,神色尴尬:“奎爷放心,家里再穷,还是能拼出一套体面衣装的。卫里多有宽容,我实在不知该怎么感谢。”
“也不需要你感谢什么。”
黄奎收着笔墨、器具,抬眉瞥一眼周朝秀:“此前也就韩佥事给你兄调转军籍时知道他去了锦衣卫,韩佥事口风紧,你兄也不言语,所以卫里再无人知晓这事儿。现在才知他去了锦衣卫,卫里头的人呀,都念他的好,这人情算是还上了。”
见周朝秀不明白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