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宿难眠,周朝秀睡在地铺上碾转反侧,脑海中全是哥哥的那番说教话语。
不知道是邻里、家里都有这种看法、说法,还是自己哥哥一时口快说出来的糊涂话。
可这也不是糊涂话,虽说寡妇改嫁容易,也抢手;嫂子张氏有孕不假,可也正值妙龄,是不愁改嫁的。可问题是,现在有没有好人家愿意要她,险些克死周家三个男丁,这么大的恶名已经传出,有几个好人家敢要她?
就算有敢要的好人家,那邻里、卫里人的看法又是一道障碍。毕竟周家大宗为了这门婚事欠了那么一大笔外债,这笔账按理是要落在张氏身上的。不还清这笔账,她怎么好意思从周家脱身?
好人家都是要脸面的,不要脸面的人户,又算哪门子好人家?
为了娶一个有孕的寡妇,再去还那么大的一笔债,再好的好人家也好不到这个地步。
既然找不到好人家做归宿,还是有其他去处的,比如随便找一户人家凑合着过。可这样的生活,跟现在拮据的生活又有什么区别?还要平白受忒多的白眼,受邻里指点说教一辈子。
自己命不好,嫂子的命也不好,难道真要凑合着过?
还有,大哥说的这些事情,嫂子知不知情,又是个什么态度?
鸡鸣后,周朝秀最先起身来井边打水,见灶房已冒炊烟,两个嫂子的身影在灶房里转来转去。
只是看了两眼,他赶紧扭回头深呼一口气,自己的亲嫂子虽说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可怎么看也比不上张氏。不论是家教……不,一个像灶里烧裂的陶,粗糙矮圆壮壮实实的没点灵性;一个就像高高瘦瘦的瓷瓶儿,光亮细白的模样,怎么看都称心。
“阿秀,提两桶水来!”
亲嫂子声音似鼓响,周朝秀赶紧应一声,两手各提半桶水走到灶房里,低头侧进去半个身子,将两桶水递给嫂子赵氏,见锅里正煮着卤料,另一口小锅里炖煮米粥,张氏正蹲坐在灶头前往里头塞草束。
赵氏将两个空桶还给周朝秀:“今天阿秀可还要出去走动?”
“应该没了,嫂子还有其他要做的?”
周朝秀说着要抬头看自己嫂子,一抬头就磕在灶房低矮的木椽上,一声闷响疼的他龇牙,惹得赵氏做笑:“也无旁的事儿,正好给你量量大小,做一套衣衫。”
烧火的张氏扭头也看周朝秀,目光温柔:“夫君月初时领来两匹绢和一匹棉布,依公公生前的意思,就是给阿秀做两套换洗夏衣。”
周朝秀反倒不敢承受张氏的目光,头一扭,他昨天也见了这三匹被张氏收藏起来的绢布:“锦衣卫给的是青绢、里绢、棉布各一匹,能折价一两四五钱,还是折了银子,留着还债为好。”
赵氏听了眨眨眼,又斜眼瞥一眼张氏:“阿秀,你说锦衣卫里能给多少抚恤?就算给个十两抚恤,你凑够今年的债,那明年、后年呢?这债呀,不是三年五年就能还清的,好好与邻里说说好话,他们也不会把阿秀往死里逼。”
“如今给衙门做个役,每日最好的也就两分银子,一月里不吃不喝不走人情往来,也才能攒下六钱银子。你一年到头来,也就七两银子。可你能不吃能不喝?衙门里做事儿,更免不了人情走动。嫂子看,与邻里们说些好话,再说些歹话,咱软的硬的一起来,要么利息降一些,要么三年延期五年。这样阿秀也能轻松些,我们也都好受些。”
说的有道理,周朝秀又不解:“可这跟给我做新衣有什么关联?”
“大有关联,我的傻弟弟呀,你现在就不能表现的老实、本份,得耍刁,来横的。”
赵氏说的来了兴致,看着周朝秀,说话时右手挥动很有把握的样子:“你若老老实实存钱,邻里们有了盼头儿,怎可能答应降下利息或放长期限?你就得刁横,要穿好的吃好的,做出败家的模样。如果他们不答应,那就狠狠的败家,大不了一死百了,看谁怕谁?”
这算个什么办法?
周朝秀摸着后脑勺,扭头去看张氏:“我这样做,岂不是会害了嫂子?”
张氏面容平静,甚至还有丝丝笑意:“与其苦苦支撑,不若动些心思,先把自己吃好、穿好了。眼前不把这债务说开,你与我也撑不起这个家。等丧事完结,你吃好的穿好的,债主见了着急自会寻到家里,那时再与他们细细分说不迟。”
周朝秀觉得似乎也有道理,为难说:“债主上门就不会说好话,那岂不是会让嫂子难做?”
张氏扭头去看灶火:“难做,也好过被债主逼死。现锦衣卫里的人情还没散,等这人情散了,谁还会对你我和颜温声说话?”
周朝秀沉默,人走茶凉的道理自不需多说。
饭后,在一众堂弟的羡慕眼神下,周朝秀的四婶、七婶也凑上来,与赵氏、张氏一起为周朝秀丈量身材,当即裁剪青绢做外衣,里绢做中衣,棉布做了贴身里衣,一共两套夏装短衣。
余下的布料则让四婶、七婶、赵氏、张氏及两个堂妹分了,各自做些用得着的物件儿。
三匹布划开分割,这边儿四婶帮着赵氏穿针,那边七婶围着张氏直夸她女红手巧精细,受女眷气氛感染,凉棚下四叔、七叔也愿意与周朝秀说话,谈起了未来。
四叔勉励说着,黑黄的脸上带着希冀:“卫里推举阿秀,这是大利好的事儿。八月去京里参考,九月又是兵部考选武举的日子。阿秀识得一些文字,若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