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铁扇、漆黑的长剑、满架的兵书,几乎成了他的全部。/p
乐平公主眼瞧着他日渐冷厉锋锐,从淮南缚着羽翼的王府世子,到今日震慑朝臣敌军的建章宫殿下。朝堂上的铁腕将梁睿逼得步步退让,昭文殿里的对峙让父皇无可奈何,乐平公主以为他早已铸了满身冷硬铁甲,盛怒而归,必会训诫属官,或者拿繁重的政事消解怒气,却未料他竟然会在这里,一人一狗相对,那挺拔姿态中,隐然失落。/p
面前还是柔软可爱的拂秣狗,半点不及当年威风凛凛的獒犬。/p
——看来皇上对独孤伽罗,是真的上了心。/p
乐平公主试着叫了声皇上,没见杨坚应声,走进殿里去,还未到桌前,鼻中酸痒难受,捧着嘴巴,便打个喷嚏。/p
杨坚这才看过来,满身紧绷稍稍松懈,皱眉道:“受寒了?”/p
“嗯!”乐平公主颔。/p
“裴矩不是跟着你?不知道照顾!”/p
“皇上脑后还长着眼睛呢?”乐平公主微笑,裹紧了披风,不以为意,“召个侍医过来便是,皇上脚下生风,惹怒父皇不说,还不管不顾地往外冲,害得我冒着寒风来追,关裴矩何事。”/p
杨坚也没辩解,扬声叫裴矩入内,吩咐他去请侍医。/p
乐平公主却已坐到了桌前,将阿白逗了片刻,瞧见旁边一段绢画,顺手取来展开一瞧,上头紫藤盛放,小狗午憩,十分有趣。/p
她瞧了会儿,心中洞然,“这是独孤伽罗画的?”/p
“嗯。”杨坚劈手夺过,扔在旁边案台上,半点没提伽罗信里送狗的托付。/p
乐平公主撇撇嘴,“也没见多好看,那么宝贝!”她的鼻头脸蛋还红红的,因殿里尚未拢火盆,浑身热气一退,便觉冷森森的,不自觉抖了抖。/p
杨坚怕她着凉,瞧着衣柜并未上锁,寻了件厚披风给她,“先裹着,待会有了暖轿再回。”/p
乐平公主依言披了,沉默片刻,小心翼翼的道:“皇上,你打算总这样跟父皇吵吗?”/p
杨坚觑她一眼,没说话。/p
朝堂上举步维艰,他当然不愿跟杨忠吵。但杨忠那阴沉的性子,有诸般冗杂朝务压在身上,若心平气和的说,他未必会当回事情,仍旧一意孤行,将那姜琦塞进建章宫。必得争锋相对几回,才能认真去斟酌。/p
只是这些话,毕竟不能告诉旁人。/p
乐平公主见他不语,软着声音探问,“听父皇的意思,殿下妃的人选,皇上是想要独孤伽罗?”见杨坚没否认,她颇泄气的道:“难怪父皇震怒。”/p
“你也觉得不行?”/p
“我说不清。最初知道皇上照拂独孤伽罗的时候,确实有点不高兴,但既然皇上要对她好,独孤伽罗没得罪过我,心地也不错,我没必要跟她为难。皇上说得也有道理,独孤家、宇文家的事,别说独孤伽罗,就连独孤信都不曾参与,不能迁怒她。但也仅此而已——”乐平公主将拂秣狗抱入怀里,“我可以对她好,但要她做皇嫂,皇上别恼,我不乐意。”/p
杨坚觑着她,不辨喜怒,“为何?”/p
“她若成了皇嫂,独孤信就是皇上的岳父,独孤如愿就更高了一辈。虽说君臣有别,到了咱们跟前,他们都得跪着行礼,但跟仇家有了这层关系,毕竟……心里不舒服。”/p
杨坚沉目不语。/p
这事情他何尝没想过?在理清心意,决定将伽罗留在身边之前,他有许多个日夜,辗转反侧,翻覆犹豫、斟酌煎熬。/p
母后被害的时候,他已十三岁,永远记得当时的刻骨愤恨,恨不能将独孤如愿和梁睿挫骨扬灰。皇上被害的时候,他更是恨,恨不能将宇文家上下尽数送入牢狱,绳之以法。/p
让他对着独孤如愿、高探微尽晚辈之礼,那是绝不可能的事!杀害母后皇上的罪魁祸,决不可饶恕!待时机成熟,哪怕伽罗再怎么求情,他也绝不会阻拦父皇处置他们。/p
甚至连独孤信,若非伽罗的关系,他也不愿有牵扯。/p
要跨过心里那道坎有多艰难,他比谁都清楚。/p
但二十余年,就碰到这么一个独孤伽罗,深藏心底,无可替代。他既已想得明白,就不想因那些芥蒂错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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