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前提是这些地主大户们能熬过这一关,在此之前没有被难民们“吃大户”,在骚乱中死于非命。
——在这个老实农民已经变成吃人怪兽的绝望时刻,不管是州县还是府城,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官老爷们,通常都不愿意去干涉难民的行动,从而给自己惹祸:只要难民们没起反,没围县城,就算吃了几个乡下地主的大户,屠了几个寨子,也算不了什么大事。除非苦主有着非同寻常的背景,否则官府只会让他们自认倒霉。那些留在乡下的大户们,若是想要保住自己的生命财产,就只有自己出头拉队伍一条路。
但即便每个乡下大户都懂得这般道理,每年流民过境的时候,依然总是会有许多寨子被攻破——有的是寨子小壮丁少,面对大批饥民的围攻实在顶不住,有的是地主土豪吝啬财货、盘剥过甚,弄得守寨乡勇临阵反水……等到饥民们扫荡了寨子里的鱼肉米面、金银细软,留下一片废墟扬长而去之后,周围的地主大户就会像秃鹫一样猛扑上来,兴高采烈地把寨子原主人名下的田地瓜分殆尽,让一户缙绅从此消失。
在绝望的明末中原,这样的情景年复一年地不断发生,无论是地主、佃户还是自耕农,都只能在生存与死亡之间挣扎,在这个炼狱里不断煎熬,同时又无限贪婪地吞噬着彼此的尸体,来赢得一点短暂的满足……天地之间仿佛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养蛊木桶,没有人知道最后从桶里爬出来的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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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鲁交界之处,海州城
虽然从陕甘到齐鲁的偌大一个中原神州,此时都已经被大明那些有良心的官绅们给盘剥得遍地“路倒”,千村万户无炊烟,但得益于近在咫尺的淮北盐场这个聚宝盆,海州百姓的日子貌似勉强还过得去。
所以,这一年腊月里的海州城也还没有关闭城门,禁止北方的难民入城,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城里同样已经办起了练勇,把关厢和附近各村的丁壮组织起来,随时准备“弹压”饥民作乱。城门口则挂着用于杀一儆百的几颗人头――始终是血淋淋的新鲜货色,城外又多了几个草草搭建起来的棚子,熬着一锅锅清可见底,霉味十足的“稀粥”。就是这样的稀粥,云集在附近的难民还不是每个都能吃得上,每天衙役给饥民发多少“筹子”是有个定数的,轮不到的饥民只能饿着,一直轮不上就饿死拉倒。
然而,随着饥民的云集,在粥棚附近也出现了另一种繁荣的贸易。从徐州、扬州甚至更远的江南来的人牙子们,躲在轿子和骡车里,仔细的盘算着自己能够得到多少“猎物”,又要给本地的同行多少好处。有些人则在人堆里逡巡,物色着可以收买的对象。少年男女是第一目标,随后是有姿色的年轻女子。插着草标的人口就这样不断被装上骡车,然后一车一车的运往运河畔装上船只,沿着大运河转送到各地去发卖。
在这一片畸形繁荣的人口贸易之中,甚至连某些来自大明帝国最边缘地带的势力,也悄悄参与了进来。
——熙熙融融的嘈杂声之中,前不久鉴于鲁南局势急剧恶化,刚刚从山东沂州后撤到海州的海南岛穿越众元老院北上特派员,自称道号“盗泉子”的张应宸,穿着一身道服,外面裹着一件棉袍和一件狗皮短袄,骑着一匹小毛驴,背后跟着两个刚收的小道童,穿行在海州城门附近聚集的人群中。不时向周围的人颔首致意――最近几天,他一直在海州这里行医济人,已经有了“活神仙”的美誉。不仅是难民,就是在粥场周围维持秩序的衙役、乡勇们也有不少受了他的医疗,对他纵然没有敬若神明,至少也是客客气气的。
“……道长,您上次给的药,我已经让孩子吃了,果然止住了腹泻,您真是活神仙――”一个笑容可掬的衙役拦住了他的去路,手里还牵着一个孝,“……还请你再给看看,有没有落下其它毛病……”
“……哦?既然是止住了腹泻,性命就不碍事了。”张应宸很有风度地含笑说道,“……贫道现在有点事情,回来再来给你的孩子瞧瞧。你先将这包药给他服下,多少有点滋补的好处……”
在这位衙役的千恩万谢中,张应宸施施然地走了过去,这样的事情他在一路上几乎是应接不暇,就算是时不时到粥场上来巡视的典史和本县的乡勇首领,见了张应宸往往也要客套一番。
——事实上,在张应宸刚来到海州城的时候,这边的官儿和缙绅们对他原本是非常戒备的——在中国古代社会,但凡遇到自然灾害之后,往往是各路邪教开展宣传、忽悠信众的大好机会。
根据中国封建统治阶级在上千年的历史之中积累下来的经验。那些在大灾之后出现的僧道神汉,又是以行医说法为目的,那么几乎是十个里面就有七八个带着“图谋不轨”的企图,而在这几年的山东和淮北各地,也确实是白莲教、闻香教猖獗,各种大小“教乱”不断,让官府的警惕心一直没有放松下来。
——山东地面上的会道门门类庞杂,大的有闻香教和罗教,至于各种支派、会道门更是名目繁多。闻香教的名气很大,力量也最大。白莲教首领徐鸿儒就是河北蓟州闻香教主王森的徒弟。白莲教在山东潜伏经营二十多年,徒众二百多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