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尘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角滑落,滴落在这大漠之上,却只是在上面留下了一点水痕,转眼就被风吹散消失了。看着自己的眼泪,他竟然痴了,心中平静下来,却怎么也无法掩饰那铺天盖地的悲戚。姐姐真是一个笨蛋,换回来他这么一条烂命有什么用呢?如今还不是就像这大漠上面的眼泪一样片刻就消失了。明明就是他杀的那些人,为什么姐姐一定要救他呢,为什么不自己活下去呢,留下他这么孤单这么害怕地在这个世界上。虽然一直在挣扎,可是却越来越苦,苦涩填满整个胸腔,渗入了骨髓之中。嗨,自己总是那么没用,明明答应过姐姐的事情总是无法办到,他就要被送回到那个隔绝了所有光明的地狱中去了,也许就要在那个地方变成一具尸体,腐烂发臭。
就是这样了,不管怎么样都无法实现姐姐的愿望了,他太弱小了,没办法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羡尘身体平静了下来,不再颤抖不再寒冷。死亡在他的眼中已经变得如同永不熄灭的太阳一样温暖。
清冷的月色中,羡尘又轻声唱起了姐姐教给他的那首歌,
清清梦袅袅,飘飘云间绕。
无常不知道,执着太烦恼。
轻轻梦遥遥,悠悠到海角。
残月当空照,晓风知多少。
盼望美景长留存,年年岁岁如今朝。
盼望天下得太平,但愿相见人未老。
这首歌给了他力量。
天上一轮没有人间烟火的皓月,地上数百具被焚烧得焦臭的尸体和一个在大漠中独自歌唱的少年。
在羡尘的心中天地仅仅剩下了这些。
歌声渐渐洪亮起来,白矾听到那首不知是哀怨还是轻快的歌声,眉头皱紧成了一个疙瘩。
当此绝境,就算是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都会丧失心中所有的希望,直接防线崩溃。白矾曾经看过无数的人在被他抓回去之后那副丑态,满脸涕泪,跪地求饶。无论多么清高,多么狂傲的人都会失去自尊,在屠刀下面颤抖,像动物一样摇尾乞怜。但是这个少年竟然能抑制住心中的恐惧,而且还在唱歌?
他转过头玩味地看着后面旁若无人仍在高声歌唱的少年。
蓦然,一声长啸响起,摄人心魂。
那啸声太响,不知道是从什么方向发出的。羡尘刚刚听到声音就觉得胸口仿佛被巨锤击中,所有的血液都朝着脑中涌去,眼前一黑,就这样昏死了过去。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羡尘悠悠地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天空中依然是一轮明月,裹挟着沙子颗粒的疾风一阵一阵地吹过。
他坐起来,四处张望,却发现拴着自己手腕的那匹马已经死了,马头断在一旁。断口参差不齐,赫然是被人用力揪下来的。
旁边躺着一些黑衣人的尸体,血肉模糊。
羡尘心中叹息一声,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恐怖的梦境之中。在那梦中,也有无数具死尸是这样的形状。
他又向远方看去,发现了在不远处那些被烧焦的人和马的尸首还在。
“我还没被带回寂宁塔吗?”羡尘自言自语。
解开手上的刀丝,他站起身来。眼前仍然一阵一阵地发黑,天上的星星在他的眼前来回滑动。羡尘不知道自己应该往那个方向走,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把仅剩下他小臂那么长的断刀,四处张望。
突然,从远处传来了一声金铁交鸣的声音。两个人影来回交错,然后又分开。其中的一个人摇晃了两下,然后一头倒在了地上。
“哈哈哈,将军,这蓝血之毒滋味如何?”
羡尘心中一凛,认出那是白矾的声音。
他再也不顾脑袋中轰隆隆的响声和眼前不时出现的金色星星,提着断刀飞快地朝那两个人影的方向跑去。
跑到近处一看,羡尘的呼吸仿佛都停止了。李羿斜侧着歪倒在大漠之上,胸前早已经被湛蓝色的血液噙满。像是一个窒息了的人,不论他怎么张大嘴吸入气体,但是那空气却变成了水一样的,只是让李羿从鼻子和嘴中不断地呛出蓝色的血液。
“将军,能和您交手真的是三生有幸……别怨我对您用诈,实在是因为对手是您啊,这世界上任何人在面对您的时候都没有必胜的把握吧。”
听到了羡尘跑过来的动静之后,白矾咧嘴一笑,那笑容阴冷扭曲,“如果属下猜的不错的话,这孩子……”
“是你的儿子李顾秋吧?”
李羿如遭重击,双目睁大,狂傲的眼神中现在却满是惊恐。
“果然如此。”白矾将手中明亮的刀刃指向气喘吁吁地站在不远处的羡尘,“为了感激您杀死了我所有的鬼差,就让您在临死之前看着自己的儿子如何身首异处吧。”
李羿在地上奋力爬动,想要阻止缓缓靠近羡尘的白矾,却只是咳出了更多蓝色的血液。他的身体已经完全坏掉了。那蓝血之毒进入体内之后,人的血液就会变成蓝色。蓝色的血液再也无法运送氧气给身体,却会一点一点地把人整个身体腐蚀掉。虽然李羿拼着最后的一口气杀死了所有的黑衣鬼差,但是他的身体也已经千疮百孔,再也无法拼杀了,仅仅依靠身体内不息的战意和愤怒支撑着这个随时会丧失生机的身体。
李羿就连双目都已经变成了蓝色,两手深深地插入沙地中,用力向羡尘的方向爬去,在身后留下了一条蓝色的血路。
羡尘却呆呆地站在原地,不跑也不动,他完全被那白矾所说的话弄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