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突然想起来她和江北还有过这么一段背锅之谊。
三年前的那次潜入因为结局太过仓促狼狈,导致后续工作皆由白玉京专业人士进行收尾。直到东渡国西征江北的原因被公诸天下,她这才知晓原来竟是因为寒夜里的那一场刺杀。
那散入东渡市井间的,有关于‘霜雪’的传言,亦由京中操纵。
当天下皆因刺客霜雪的诡秘手段而惶惶不安时,始作俑者流尽半身鲜血躺在夏至城的密室里,连动一下手指都做不到。
“先生。”倾城清醒时,已是半月后,连发音都变得生涩。
看着进入密室的老人,她突然有些歉疚自己的鲁莽,连小师姐怕都因那枚被骗的令牌而惹上了麻烦。
“你不必这么小心翼翼。”医圣态度未变,慢条斯理,“她确实受罚了,你也逃不掉。”
却分明还是动了怒。
“你以为你是骗到了她?还不是她心甘情愿,你们两个小丫头学习态度不端正,戏倒是演的好。”
“小师姐受罚,我能替她吗?”这是当时倾城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不成。”医圣一口回绝,“你可办不来。”
…………
每一任青谷的传人都叫做半夏,他们亲传弟子会继承这个名字,成为青谷新的主人。
医圣的小孙女,就是下一任半夏。
他一身绝学,一半源自青谷医道,另一半则习自一个被他救过的眼盲老人。世人皆知医圣医术天下无双,却不知他亦擅毒。
老人病逝的时候,他违逆了青谷的誓言,亲自在他床前磕了三个头,称他为师父。他原以为这身毒术就要和他为数不多的生命一起荒废,最后被带入坟茔。
却在半个月前,亲眼目睹了床上这个不听话的小姑娘,仅凭一纸古方复刻了那味香。
医圣知道,冥冥中,她注定要成为自己的徒弟,所以特地去向那位手眼通天的同僚求了情,却……惨遭截胡。
“收徒?”
年轻的霜降城主玩味地笑了笑,繁丽的外套披在肩头,紧着了素色的单衣,自有一种写意的fēng_liú,他勾指拨动了手边的古琴,发出一声泠泠的涩音,不知是准允,还是冷笑。
“若她有勇气亲手复仇,我便答应替你遮掩。若无能被捉,便是她和白玉京无缘,我从不帮助废物。”他的语气柔和,内容却冷漠。
医圣的气势不觉被压过,最终也只能点了头。
天下第一盟一次出动了两位城主,随着那自以为孤身的少女同入了南阳。
看她明明用秘制的迷香药倒了一宅的家仆护卫,却执着地叫醒了右相,从他口中逼问真相的时候,霜降城主半澈发出了一声非常直白的嗤笑,“你还要继续看下去吗?”
若不是她下手出其不意,老奸巨猾的右相甚至都不会中了她的迷香。
从他醒来的那一刻,林阮就已经输了。
“来都来了。”穿着羊毛大氅的年迈医圣笼着手炉,好像仍在期待着什么神迹的发生。
那个心慈手软的小丫头转身离去的时候,一柄泛着冷光的匕首贴上了她的颈侧,右相露出的笑容,让见惯了大场面的医圣都有些恶心。
他说了什么,似乎笃定倾城不敢妄动,伸手去扣她的脉门。她却毫不犹豫地喂上那雪亮的刀刃,右相匆忙收手,却止不住那纤细颈侧喷薄而出的鲜红。
倾城随意地蹭了一手自己的血,勾了勾唇角,“你对我有些误解。”
不是不敢杀人,只是不想打草惊蛇,“这是你自找的。”
袖中的香丸滑倒沾满鲜血的掌心,那种潮湿的腥气霸道地侵蚀了所有空气……用血催发的奇毒竟比燃烧更为快速。
“冷么?”血浸透黑衣,似不曾存在过,她的脸色比霜雪还冷漠。
右相的舌头已经被奇毒冻僵在口腔,他感激周身的血液仿佛结了冰……竟是连移动都变成了奢侈。
“有点像。”霜降日仍穿着单衣的半澈仿佛叹息了一声,不知在异国的寒夜回想起了谁。
“什么?”医圣丢开了手炉,准备进去先帮预定好的徒弟止血。
“她和我妹妹很像。”半澈按住了医圣,“那种毒有点棘手,我去。”
想起了半澈特殊的抗药体质,医圣点了点头,“你妹妹?我们怎么没见过。”
“很早就死了。”他淡淡地开口,头也不回。
倾城提前用另一种毒压下了霜雪的麻痹效果,两毒冲突的后遗症便是血流速度加快数倍,那不深的伤口也足以血流成河,险些也丧了命。
等到她从失血过多的状态中回复过来,面对的就是医圣的迁怒:他告诉自己,他成了倾城挂名的师父——半澈请动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长生君,硬是将倾城抢去了霜降城。
病愈后的她开始了为期三年的起得比鸟早,干的比牛多的悲惨生涯:白天在师父兼顶头上司的手下兢兢业业,晚上回夏至城秉烛夜读。
有次她两位结下宿怨的师父狭路相逢,夏至城主怒目而视,却也只敢小小声地腹诽,“哼,一点都不知道尊老爱幼。”
半澈单手扯了下披在肩上的外套,意味深长地呵了一声。
…………
“发什么呆,连个歉疚的表情都没有,你是不是想上天?”灵枢没好气地按了一下她的头,动作娴熟,像是当年强行往二黄的额心扣猫仙令。
“……我在酝酿情绪。”倾城最后的一点愧疚因为他的破坏气氛而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