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晏看着那矛头穿过谢猗苏的身体,看着血涌出来,本就浑浊的忘川水愈加暗沉。他看着戾气侵入她全身,化出黑色的羽翼,血从她的眼中流出来,像在哭。
她身为恶鬼时的胎记便状如血泪。内心的苦楚太多太浓却始终不能表露出来,便积作赤血,到了最后的地步才滚滚而下。
他多想为她拭去这血泪,多想抱住她。
可他只能看着她黑袍猎猎如蝶翼、展翅逆水流飞远,流下一串血色的足迹。
他竟只能看着,无追上去的气力。
他宁可为她而死,也胜过亲眼见到这光景。
那一瞬他竟然很恨她:到了这个地步,他恨不能剖开一颗心给她看,他怎么可能忘得掉她,她怎么能这般将他毁了独自离去?
可他终究是爱甚于恨,刹那的怒火爆裂着燃尽了,便只剩刺骨的寒凉。
他更恨自己,憎恶自己的无能无力。
兴许是心里痛到了极处,他对身上攀附着的爪牙竟半分感觉不到痛楚。这瞬间他很想就这么沉在这水底,任由忘川水将他啃噬干净。也许在魂消神灭的时刻,他能再见到她。又或者干脆化作这水流的一部分,至少可以离得她近一些。
依靠的石碑冰冷入骨,渐渐让他清醒过来。他几近厌弃地盯了一眼完成的封印,狠狠挥开纠缠不放的魑魅们,僵硬地扶着石碑,摇摇晃晃地起身,口吐真言浮上水面。
萦绕忘川数日的血云已然散尽,露出正午毒辣的日光来。
伏晏却只觉得冷,湿透的衣裳紧紧裹着伤口,钝钝的痛。他面色惨白,看着上游的方向没了表情,眼前发黑。
阴差不知从何处涌上来,恬噪着说着话。他漫不经心地听了一会儿,发觉不对:这些人竟然已经忘了忘川为何起了异动,只字不提恶灵,倒好像他修补封印是为了别的什么。
“谢猗苏呢?”
伏晏的这个问题难倒了一片。
阴差们面面相觑,半晌才嚅嗫着答:“君上……是在询问哪位?”
又是一记重锤,敲在心头,已经痛得没法知觉了。
自己又回答了什么,伏晏记不清了。他一张张脸看过去,愕然的,忧虑的,恐惧的,茫然的,他寻不到一个可以回应他疑问的人。
谢猗苏,三个简单的音节,于他们而言无意义。
伏晏几近要被众人态度里的惊愕压倒,要相信莫名其妙的是他自己。
可他怎么可能错。他一闭眼就看得见她黑袍舒展,发如乌藻,矛尖当胸穿过,血色的花成串,在激流中远去,如寒冬里羸弱扇翅的蝶,可他救不了她。
阴差见伏晏面如金纸似乎随时要倒下,想上前却被他寒霜样的一眼逼回去,那里头有天外飞来的、让人莫名的绝望,浓得像要滴出来。
还是夜游胆大,这时从人群里穿出来,伸手扶住他:“你这是怎么了?”
伏晏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地勾唇一笑,惨然道:“竟然连你也不记得了。”
夜游就觉得有些头痛,好像脑海某处被扎了一记。
也就这么一晃神,夜游竟然就被伏晏甩开了好几步。玄衣青年架起云来,直向着上里疾行,未干的衣袍在风中噼里作响。
夜游皱眉跟上去,看见伏晏踉踉跄跄一路冲进梁父后殿,蓦地像被钉住了一般,在门口僵住了。
掀飞的门帘落下来,啪地拍了一下伏晏的肩背,他晃了晃,仍旧立得直挺挺。
夜游悄声站到伏晏身侧,顺着他的眼光望去,矮屏风上搭着一件女式大氅。他不解地复转头去审视伏晏的神情,心里悚然一惊。
伏晏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他一直是克制的,冷静的,自律的。可这些审慎的东西现在全都被他亲手毁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随时会越过界线、落入癫狂的悲恸。更可怕的却在于,当事人对此丝毫不觉得惋惜或恐惧。
伏晏的眼神微微发直,却亮得骇人,心火熊熊在眸底燃起来,熠熠生辉;仿佛这火焰燃尽之时,他也行将就木。他便这么僵硬地立在门槛外,好像害怕再近一步便会把房中什么脆弱得不堪触碰的物件打破。
他一言不发地看了很久,毫无征兆地一呛,吐出口血来。
夜游要伸手扶他,伏晏却缓缓矮身,又是数声咳,指缝间的血流下来,衬得手指惨白而无活气。他垂下头低低地笑了,笑着笑着干脆坐倒在地,背靠着门框,衣襟上黑褐的血污上再次覆上点滴新红。
他仰头看向面色凝重的夜游,觉得荒谬。
明明衣服还在那里,人却像是从未存在过。
他想放声大笑,却只有更多的血从喉头涌出来,猩红点点弄污了鎏金的地砖。
之后他好像病了很久,具体的根本记不清了。事后听侍者说,他一直在反反复复地唤同一个人的名字。
痊愈之后,梁父的当班,西厢的守卫,胡中天,夜游,兰馥,忘川幸存的住民,甚至还有母亲,还有已经失心疯的如意,伏晏一一问过去,得到的却永远是相近的答案;谢猗苏的存在和封印的事,便这么轻而易举地随着她的离开,在所有人心头消失了。
除了伏晏一人。倒如同疯的人是他。
他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就是失心疯了。
他不难猜想谢猗苏是同那些恶意一起去了九魇;可九魇的入口也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消失了,任他一次次寻找,都只有更深的徒劳。
一年复一年,改制成功推行,一切如他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