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短而命长,可那短短的数月光景,绵延霸占了此后的每一刻。
伏晏有时候甚至会怀疑,谢猗苏的存在是否只是个稍纵即逝的美梦。执迷不悟、不愿醒来的人是他。可他知道自己没有疯。西厢的守卫支支吾吾说不出原本居住的人是谁,胡中天看到谢猗苏曾经碰过的玩意会有片刻的不自在,更不要说那些她遗留下的东西,虽然看一眼便会觉得痛,但痛也意味着他还醒着。
更多时候他又宁可不要醒着。
伏晏表面上与从前无异。但常侍奉身边的人却多少感觉得到,君上与往昔不同了。那是种令人不是滋味的、萧索却成熟内敛的改变。
夜游发觉伏晏也开始偶尔喝酒;从前他分明滴酒不沾。
某一年祓禊,夜游夜巡归来,正巧看见尊贵的君上独自坐在梁父宫西厢的廊下,身边漆盘上摆了两只瓷盅一壶酒。
伏晏已经有几分醉意了。即便微醺,他仍然不多话,只是把玩着酒盅,定定地朝某处看一会儿,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见夜游在旁边坐下,伏晏只瞥了他一眼,随后视若无睹地继续喝闷酒。
夜游忍不住给自己斟了一杯,凝视着酒浆盈盈的颜色,不十分确定地道:“西厢究竟住过什么人?”
伏晏便徐徐侧目,没什么表情地看着绀青衣裳的青年。半晌,他终于开口,嗓音微微沙哑:“谢猗苏。”
这是个夜游听到过多次,却自己半点印象都无、什么情报都查不到的名字。
他知道伏晏一直在等这个谢姓的姑娘,也猜得到当年那一口血、那一场大病,都是因为这个没有半点痕迹留下的人。
这事太过蹊跷。
夜游甚至隐约觉得,自己以前是认识这谢姑娘的,却因为什么缘故,与其他人一样将她忘得干净,只剩下伏晏一个人苦苦与回忆挣扎。
于是夜游问:“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朦胧的月光斜斜地洒下来,伏晏的唇边带了三分笑,声音很轻柔:“骄傲,脾气倔,喜欢自作主张,好胜心强,面皮却薄,”他顿了顿,呼气般地吐出最后两个字,“心狠。”
见夜游不说话,伏晏又一勾唇,轻描淡写地道:“你也喜欢过她。”
夜游难得一脸难以掩饰的惊愕,伏晏瞧在眼里觉得好玩却也凄凉,便转头又是一杯酒下肚。
醉生梦死,伏晏从前觉得这四字匪夷所思,可笑而愚蠢。可如今,他对此倒是食髓知味。
他也会做梦。
梦里谢猗苏还是从前的模样,狡黠嚣张却又腼腆,可不管梦到什么样的情状,他再怎么触碰、拥抱、亲吻、倾吐言语,最后她总是会换回那一身带血的黑衣,散着发流着血泪飞走。
她和他说的最后一句是:“我会在九魇等你。”可他甚至不知道她是否真的还在等他。
无数次他从梦中醒来,玉簟锦衾冷而空荡。
伏晏不知道自己还能这样过多久。改制推行得太过顺利,他反而害怕自己等不到谢猗苏,便已经要退位离开。
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忘川有了动静。
没有人见过的、猩红的气息出现了,来自于茫然居住与其中的人。
太久没有出现的戾气,忘川之恶。
世间不可能存在只有恶没有善的世界,轮回圈转,恶意与善行两相积累,恶的消失终究只是暂时。即便知道这不过是个开始,即便明白他未必等得到那一日,伏晏仍然兴奋得难以自抑:所有人终于开始从这场噩梦里醒来,回忆起关于恶意、关于动乱的细枝末节。
只要九魇的入口能再次打开,只要……伏晏没敢想下去。
有一天,胡中天突然扯住了他的袖子,举起某个鲁班锁问:“我是不是把这个送给谁过?”
伏晏的眼里时隔许久第一次有了笑意,他微微弯唇。
他知道,总有一日九魇的入口会再次打开。
那一日,他会迎心上人归来。
在那之前,他会一直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