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七虽然不是第一次入宫,但之前有颜清臣带着,只在前几殿行走尚可。如今独自一人,过两道宫门便有些恍惚,那红墙高耸,庭院深深,过一重宫阁又绕一片回廊,四处都相似仿佛,实在令人打不准方向。柳七牵着马走了一会儿,眼见得愈发地陌生,心中鼓敲作响,忽见得前方甬道尽头门边,早上宣旨的宦官正在那里等候,当下心中大定,徐徐然迈步过来。
那宦官笑着迎上来,柳七简直爱死他了,恨不得一把抱住,直扑上来抓着他的手道,“亏得公公迎我,不然非得迷路不可,铭感五内,铭感五内还未请教”
宦官不敢托大,只掩口笑道,“将军客气了,本是咱家分内之事,咱家姓张,将军呼一声张侍即可”说着,冲身后的兵丁道,“来,替将军将马牵到御马监中”两个兵丁上前来接过缰绳,牵马穿过宫门而去。这宦官自带着柳七投五龙殿来。
五龙殿就在兴庆殿右后方,乃是整个皇宫的枢机之处。五龙者,青、白、玄、红、金,五卫龙军,乃是直属皇帝的禁军,镇守神都保卫帝王,其中青、玄、白、红四卫分别驻守在四座卫城,唯有金龙卫镇守神都,驻守在禁宫之中,可以说是禁军中的禁军。
五卫龙军的首领称为五龙将军,但由于五龙卫军只听圣旨,不听将领令,往往只有练兵之责,却没有调兵之权,故而只算得一个虚职,往往由皇帝心腹或是皇族子弟担任。因此,除了皇帝之外,能够调动五卫龙军的便只有每一卫的中郎将,而由于金龙卫守卫禁宫,尤以金龙卫的中郎将为尊。
众所周知,只要坐上这个位置,往往代表着极受皇帝信任,在这个天下,受到皇帝的信任,便是飞黄腾达的开始所以,这个位置虚设超过十年,而这十年间,金龙卫的调动安排往往都是由御史大夫林萧远兼任的,而如今这个位置迎来了它的主人,纵然他没什么名气,也没什么功劳,还如此地年轻,但这宫里的每个人都能够感受到他的份量,感受到一种莫名其妙,却偏偏沉甸甸的感觉。所以他可以大摇大摆地牵马入宫,连从四品的内常侍张礼也不得不笑脸相迎,替他引路。
张礼带着柳七先到五龙殿偏殿的居室中,伺候着柳七将朝服穿戴齐备,但见他狻猊锦袍衬虎背,锦花玉带束狼腰,箭袖窄紧,两臂挺直堪走马,皂靴轻便,双腿暗扣立铁桥,纶巾收起乌鸦鬓,玉环扯住睚眦刀。那阉人见他整束齐备,威风凛凛,额角峥嵘,朝气蓬勃,心中暗叫一声好一个少年将军,不由得喜爱三分。他拖住柳七又吩咐了些礼节,才带他到兴庆殿中拜见皇帝。
柳七只是鲁莽,却不是蠢人,当下将这些礼节学个十足,哄得那皇帝高兴,又赏了他几斛明珠才遣他出来与林萧远交割。张礼将柳七送回五龙殿便告辞而去。柳七如今得了名头,正大光明迈步而入,林萧远早探知他来,刻意将气息放出,那一股股刀意如同海潮一般在半空中涌动,似缓似急,似有似无。林萧远那一身诡秘莫测的战气刀意在他刻意之下,当真是如臂指使,由心变化。柳七只觉周身一会儿松一会儿紧,一会儿热一会儿寒,端的不自在,放松时好似清风送爽,水波不兴,危险如同天塌地陷,山崩岳折。从殿门到正殿上几十步的距离,柳七竟走了一盏茶的功夫。
待到正殿站定,打眼望去。只见林萧远装模作样捧着一册书假意阅读,仿佛丝毫没有发现柳七进来。柳七如何不知道他弄鬼,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论辈分,人家是天鹰掌门,江湖巨擘,与玉真道人同辈;论武功,人家冠绝天下,号称圣者之下第一人;论品级,人家位列三公,统管兰台,加封东宫少保。别说柳七这样的江湖后辈,便真是过江猛龙,纵山烈虎,人家也未必没有降龙伏虎的手段计谋。
柳七面上堆笑,心下却咒道,“为老不尊,为长不慈,偏为难小爷,活该你打一辈子光棍”嘴上却是恭恭敬敬,躬身下摆道,“见过林大人陛下派遣,特来交割金龙卫诸事”
林萧远一副被柳七惊醒的恍然模样,放下书册赶忙招呼道,“哦原来是柳贤侄来了快坐,快zuò_jiāo割的卷宗和布防图我已经准备好了,只等贤侄用印了。”说着起身到一侧的书架前,伸手一挥,便有数百卷书册好似被无形的大手拿着一般抽身出来整齐地叠放在一起,紧接着从袖中取出一卷薄薄的册子递给柳七道,“这是清单,请贤侄过目”
柳七又哪里是真来当这个中郎将的呢当下便接过清单,不由分说便掏出将印往上印,却被林萧远拦住,笑道,“贤侄不清点清点么”
柳七一摆手道,“大人说笑了,我自信得过大人,无须清点”说着,猛地使力便要印上。偏偏那走马扛鼎的胳膊,十象不过的力气却推不动这小小的一方将印。柳七额上青筋暴露,两目发红,一股沛然之力从血管中涌出,犹如山呼海啸般的力道莫说这小小的玉石将印,便是一块百炼的精钢也得推变形了,此刻却潜声匿迹,好似蚍蜉撼树一般。
林萧远笑意盈盈,轻声道,“宗卷繁多,我也不能担保无措,贤侄还是清点一番,免得今后生了龃龉”
柳七心说还有个屁的今后,小爷救了师兄立马就遁走,再不跟这些老不羞打交道,当下又添了几分力道,那将印依旧毫无反应,不得不转头憨笑道,“既然大人坚持,我便清点清点”说着将将印揣回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