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鸣吾的府邸是明显的江南风格,小巧而精致,活水傍假山,回廊曲折,蔓罗青青。
今夜月色不明,府中便每隔三丈悬着一盏轻纱糊成的灯笼,颇具朦胧的美感。
筵席设在府中一处临湖的亭中,穆怀诚坐在上首,左边依次是乔恒之、许鸣吾,右侧是李渔清、吴应枝,旁边次席是扬州大小官员陪坐。
许是畏惧乔恒之和御史,席中并未有寻常宴席中常请的“陪酒”,只有不远处湖中央的一处圆台上有几个舞姬,皆是腰肢柔软,面目清秀的美人。
酒行过一轮,众人都开始放松下来,这“八府巡按”和太子为何而来大家都心知肚明,心里头没鬼的人自然不惧,况且此刻大家的眼睛都盯着,就算心里头有点什么也不会表现出来,面上都是带着笑,推杯碰盏,断不敢表现出些许不同寻常来。
话说起来,在座的人大部分都是人精,场面话说得是一个比一个好听,可也有那么两三个颇为“耿直”的,几杯热酒下肚,就有些飘飘然不知所以。
齐蕴初就是如此。
此人是府衙一个文书,平日负责的多是书信传递等小事,为人有些骄傲自满,自诩还算个才子,向来极度厌恶一些所谓“朽木充雕梁”的现象,且他与吴应枝也有些龃龉,不久前,他曾递过一封书信,想请上头疏通疏通,略微提一提官衔,再去问结果时正巧被吴家家仆碰见,那家仆正和那人说话,见了他便嘲他不自量力,原话说是“野鸡想做金凤凰”,原先答应了他的上司挂不住面子,本该到手的官职也泡了汤。
这种宴会齐蕴初是没资格坐前头的,只是缩在角落里,宴太子用的皆是好酒,他素来贪杯,外加心情不愉,多喝了两盅,醉意渐渐上来,朦胧间瞧见对面有个人像是嘲弄他的吴家家仆,登时怒上心头,猛地摔了酒杯,指着那人骂了一句:“天杀的吴老忘八①!”
本来宴会热闹,且他所处的地方偏僻,酒杯碎裂的声音并不明显,旁边众人并没在意,只当是失手,谁知他紧跟着骂了一句,而且听上去骂的还是吴应枝,顿时,周围的人都侧头去看他。
因齐蕴初向来高傲,不屑和旁人讲话,所以这些人多半是看热闹的、幸灾乐祸的,有两个心善的本想去劝被拦住了。
齐蕴初毫无所觉,依旧满心愤懑,虽不至于像泼妇骂街,但是听起来也颇有些不堪入耳。
前头原来是在闲聊,不曾注意到这一事故,但忽然间底下静下来了,且许多人都在朝着同一个方向看,隐隐还能听见那一处传来的嘈杂声音,穆怀诚等人都被吸引了目光。
“底下怎么了?”许鸣吾皱眉,有些不耐烦。
穆怀诚好整以暇地看着,后头站出来个穿官服的,看品级官不大,脸上带着惶恐,穆怀诚留意到他拱手时眼睛瞥了一下吴应枝。
“禀大人,齐文书喝多了,有些胡言乱语。”
许鸣吾眉头皱得更深,倒也没说旁的什么,只是道:“给他喝碗醒酒汤,送回去歇息吧。”
“是。”
那人退下去,许鸣吾朝穆怀诚歉然一笑:“衙内文书不胜酒意,惊扰了殿下,还请见谅。”
穆怀诚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人官做得不咋样,让人蒙蔽,对下属倒还算宽容,刚才若是他稍微暴戾一些,这文书丢了差事不说,少不得还要受一顿皮肉之苦。
他素来对宽待下属之人有些好感,因此也不在意,点点头放过了。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不想底下拉扯间,齐蕴初误以为扶他下去的人是要胁迫他,心内畏惧惶恐,竟然一把推开身侧之人,口中胡乱喊着“吴家仗势欺人”,团着衣袖便往里冲,动作猛烈,带倒了不少人,后半段的酒桌也凌乱一片,杯碗壶盏被撞下桌子,乒里乓啷碎了一地。
一时又惊动了座上众人。
穆怀诚似有所感,看了一眼乔恒之,其脸上含着笑,触到他的目光略微收敛了一些,仍是点了点头。
吴应枝参与这次宴会本就是强作镇定,他虽然自认毁了证据,无人可以制裁他,但说到底,做贼的都心虚,旁人还没捉脏,他自个儿便急起来,他本想称病不来,谁知道天杀的太子竟然当众点了他的名……几乎让他恨得咬牙切齿。
他本就在心神不安,此时底下闹将起来,心里更是慌乱无比,更遑论错乱之间仿佛听见底下提到了他的名字,他手中举着牙筷,抬眼去看底下坐着的人,只觉得所有人都隐晦地打量着他,目光中都是讥讽与幸灾乐祸,视线夹杂在一起,让他快要抬不起头来。
底下早有人扯住齐蕴初灌了两大碗醒酒汤下去,彼时一醒来他便出了一身冷汗,尤其被带到太子及众位大人面前时,他几乎瘫软在地,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下臣……下臣……”
“抬起头来好好说话,孤又不会吃人,你这么怕做什么?”
齐蕴初听这声音还略显稚嫩,便微微抬头去看,首座上坐着个面目清朗的少年,虽然看着年少,身上却有股子奇异的深沉的气息,眼神深邃。
突兀地,他心里有个不合时宜的想法——仿佛这人已经经历了许多事一般。
总之很容易让人忽视他的年龄和长相,内心不敢小觑。
齐蕴初知道这便是太子了,虽然此刻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但出于对皇权的畏惧,心里那怪异的违和感立时压了下去。
只听得穆怀诚问道:“方才因何事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