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永安宫,再入长秋宫。
抬手止住了宫婢的通传,他提步走入,便闻一阵念咒之声,“瞑目静存,东方青龙吐两合月华白气及肾水,如大海中浴洗,去五脏秽浊。”
赵阙顿住步子,远远看着里面人的背影,那妇人一身道服,平坐烧香,一缕细细的烟从她身前升起,紧跟着就是呢呢哝哝的诵经声。赵阙忽觉头痛欲裂,眼睛闭起,身体微颤。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那诵经声一遍又一遍,像是入了魔……
睁开眼的一刻,凝视着里面妇人的背影,忽然他就笑了起来。
这笑无声,他一步一步,退出了长秋宫。
……
半个时辰后,他伫立床前,其上正躺着一个女子,熟睡中。
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他嘴角一勾,勾起微嘲的弧度,向外走去——大半夜来看一个女人睡觉,他真是疯了。
后方却传来破风声响。
对方出手极快,直袭他后颈,脚下一点,横渡出三米远,赵阙转过身来,看着床上被他惊醒的人,黑暗中一双乌亮的眸子,带着三分警惕,三分平静,三分冰寒。
他靠在窗棱上,忽然堵塞了一夜的心情,就这么莫名疏通了些。
他果真是疯了,赵阙轻轻一笑。
就见床上的人眼中寒意微消,似是认出了他的声,不算确定,试探着唤,“殿下?”
他沉默。
“赵阙?”
他嘴角微牵。
对方叹气,这次确定了,“……怀瑾。”
赵阙笑着“嗯”了一声,嗓音微哑,幽黯里颀长的身影靠着窗,身后是湖光夜色,一轮弯月,他的影子镂在月色清辉中,七分寂寥,三分荒凉。
文初不知他怎么了,却能感觉他有些落寞,“怎么回来了,”看看天色,“宫门应该早关了,不是陛下留宿么。”
赵阙也想问,怎么回来了——他那一瞬间,只是很想离开那个地方,离的越远越好,施展轻功飞出皇宫,却不知不觉回到了自己的府邸,寻来了这间客房。
文初打个哈欠。
听他半晌道:“我……认床。”
她“哦”了一声,“于是找到我的床来了。”
“你的床?”
“忘了,整个府邸一草一木都是殿下的。”爬下床,继续打哈欠,睡眼汪汪地往外走,“殿下不必送,小人自便。”
胳膊却被赵阙拉住,他笑道:“睡吧,我回去了。”
文初抽回手,困顿的脑子有点儿乏,过了一小会儿才反应过来,“回宫?”
他没说话,那般若有若无的寂凉似在这两个字后,重新回来了。文初也没说话,不愿探究赵阙是为什么,她只点了点头,重新晃悠回床上。
闭着眼,迷迷糊糊中,赵阙似乎尚未离开,依旧伫立在房中,目光并未落在她身上,许是在想着什么。
她以为自己必定警惕到睡不着,然而意外的,竟就这么重新陷入了好眠中。
再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亮,房中只有她一人。
她伸着懒腰爬起来,外头伶秀听见声音,“公子醒了?”小跑着进了房。
文初应了声,一边就着她端来的热水洗漱,一边随口问道:“殿下几时走的。”
“殿下回来过么?”
“许是我睡糊涂了。”伶秀的讶异不作假,那必定是天亮前走的,没惊动任何人,“什么时辰了。”
“巳时了,公子可有想吃的?”
“随便,我军中出来的,吃点儿什么都能对付。”
“军中?”伶秀惊诧地叫了一声,莫看这会儿文初的打扮是男子,她唤的也是公子,可这实实在在是个妇人伶秀却是知道的。妇人入伍,伶秀怔怔看着她,知道文初没必要同她一个婢子作谎,不由又是艳羡又是佩服,“公子真是奇女子!”
继而忽然想起什么般,呀的一声,“公子,那你可识得一个不说话的男孩儿?”
文初擦面的动作一顿,“可是叫阿悔?”
她问的急切,伶秀摇摇头,“婢子不知他唤什么,说是镇北军临行前,虎贲将军送来的,交给了管家大人。来了有六七天了,十岁多点儿,总低着头,从没见他说过话。”
“那就没错了,是我弟弟,现在人在哪儿?”
“就在府里呢,估摸着是殿下回来,管家大人欢喜地忘了。公子稍等,婢子这就把他带来。”赶忙跑了出去。
房里的文初长长嘘出一口气,她还想着镇北军回了边,得给将军送个信儿去把阿悔要来,再见时,怎么也得两个月后了。没成想,将军竟把阿悔留下了。
她轻松地笑起来,推开窗子,深吸着湖中的荷香气,心情舒畅地等着伶秀回来。
却没想到——
伶秀还没回,宫里的内监倒先来了,“陛下有旨,传镇北军楚问,进宫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