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都看见了什么呢？
远处破旧低矮的筒子楼和灰蒙蒙的天空连接在一起，交织成一张灰色的大网，大朵大朵浓重的乌云积郁在一起连成大片压抑阴沉的铅灰色。
尖锐的鸣笛声此起彼伏，路边的小店的劣质音响里传来嘈杂的歌声，还有夫妻吵架时女人高亢的叫骂和男人粗鲁的脏话，随着污浊的水一同流入下水道。
那天的她心里在想什么呢？
只要再往前一步。
风里夹杂着这个城市的喧嚣，带着蠢蠢欲动的气息。
程简萧深吸一口气，冷静地睁开眼睛。
这所城市每天都在发生着什么？
疾驰而过的汽车溅起肮脏混浊的泥水，被溅了满身的流浪狗受了惊冲出去，行人也被带起的泥水弄得狼狈不堪，一边擦着身上的污迹一边小声咒骂司机。
和小贩起了口角争执的城管恼羞成怒，抬手便掀了小贩的摊子，小贩立马躺在了原地，撒泼打滚般地哭喊起来：“哎哟喂，杀人啦！”
而这所城市的名字，叫作忘忧城。
陆沉舟从诊所出来的时候，就是以这样极其戏剧的一种方式与程简萧偶遇的。
他抬起头来，率先映入眼帘的不是月亮，而是对面站在医院天台上向下看的短发少女。
陆沉舟刚感慨了一下怎么天天有人来这个鬼地方，突然意识到那人有点眼熟。
我操。
她脑子缺根弦儿吧？
陆沉舟拉开天台的门时，程简萧正面朝里坐在边沿上，看见他闯进来没露出丝毫讶异，安静地看了他一眼后继续抬头看天空。
合着来这儿赏星星月亮呢？
“下来。”陆沉舟靠在门框上，甩给她干净利落的俩字儿。
“我不是要跳楼。”程简萧没动，语气认真得像在哄小孩：“就是吹吹风。”
陆沉舟被她气笑了，直接上前拉住她的手腕，把她扯了下来：“你不跳楼也有可能掉下去。”然后抱起臂来，“再说了，今天雾霾。”
程简萧活动了一下手腕，刚想抗议，就看到他身体微微前倾，对自己笑得一脸纯良无辜：“也看不见星星。”
程简萧无言以对，只能在心里对他用力翻了个白眼：“我……思考人生。”
她口袋里的医药单露出一角，陆沉舟快速瞥了一眼上面晦涩难懂的字眼，突然想起方才在诊所乔鹤留给他的话：“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见她一面。”
他心下一动，掏出一张名片塞进她手里：“我觉得你需要这个，准能帮你解开人生困惑。”
程简萧看了一眼：心理咨询师，乔鹤。
“你的人生导师？”
“嗯。”陆沉舟正低头点烟，心不在焉地答道。
“女的吧？挺漂亮的那种。”程简萧不着痕迹地从上打下把陆沉舟打量了一番，在收到对方肯定的回复以后，了然地点头：“那我明白了。”
明白个鬼啊。
陆沉舟差点被烟呛着，看来她不是脑子缺根弦儿，而是根本连脑回路都和别人不一样。
——
夜色浓稠。
他坐在天台边缘熄灭了手中的烟，朝脚下望了望，无限缩小的楼房明明暗暗地连成一片。
“嘿。”他转身跳到天台上，少女朝他挥了挥手，轻声招呼着。
即使是在寒冷的冬夜，她仍穿着白色的吊带裙。裙摆下方露出光洁的小腿，皮肤泛着淡淡的藕粉色。
少女在他旁边靠着天台边缘坐了下来，扭头看着他，笑起来时脸颊两侧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我来晚啦。”
“穿成这样也不嫌冷，看你脸色多差。”
“冷倒是不冷，脸色差是因为最近老失眠啦。”少女神色疲惫，笑得有些勉强，“一直做噩梦……明明很久都没事了，最近突然又会梦到那些，那种感觉太真实了。”
他抬手想摸摸少女的头顶以示安抚，却被不着痕迹地躲开。他倒也不介意，只是笑着打趣她：“哟，长大了知道害羞了，不让哥哥碰了。”
少女没应声，只是笑。
她长了一张鹅蛋脸，下颚的线条流畅圆润，是典型东方美人儿的模样。只是五官虽清丽，却太过稚嫩。明明已经是十九岁的年纪，却仍然是孩童一样小巧的五官和面孔。
虽然年龄不断增长，但她真是一点也没变。
他一瞬间有点恍惚，突然听见她低低地“嘶”了一声：“奇怪了……怎么老是头痛。”
他想起最近发生的怪事，正思索着要不要开口告诉她，忽然发现身边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经靠着身后的矮墙沉沉地睡着了。
他望着她安静的睡颜出神片刻，想伸手替她整理一下有些凌乱的齐刘海，却在指尖触碰到她柔软发丝和皮肤的那一刻顿住，半晌后默默地收了回去，最终只是将外套轻轻地盖在了她身上。
应该不会再做噩梦了吧？
他喃喃地低声说：“没事了，都过去了。”
像是在安慰睡梦中的少女，又像是在自言自语。